眼前的场面几乎与30年前同出一辙,但自己一家却已没有了任何退路。她围着全村转了一圈回到家时,见兆财正在打磨一把生了锈的砍刀。“去给人家道个歉吧,这样会出人命的。”她对兆财说。
兆财头也没抬,用食指试试刀锋,再继续沙沙地磨下去。
刘氏又去鸽场找石头。石头正用火和铁锤将一把锄头锻打成长茅。茅头足有一尺长,石头耐心地单眼审视其曲直,再用锤头敲打。“没别的办法了?”刘氏变得有气无力,双脚在打晃。“大娘,总不能等着让人砍头啊。”石头漫不经心,继续他的工作,“就是二队这些孬种不肯帮手啊。”
石头无心而说,却点拨了刘氏。连她也说不清自己去找鲍文化和小毛头究竟是积德还是罪过,但她心里明白,如果没有二队社员的参加,这场械斗一定会以一队社员多丢几条人命而结束。
面对刘氏,鲍文化和小毛头同时感觉羞愧难当。方才,他们还怀着兴灾乐祸的心理。在这个年届七旬的老人面前,他们同时记起那年干旱时,刘氏一记耳光让跃进组织一队劳力帮二队挖渠引水的情形。
蛤蟆湾子打磨利器的沙沙声突然比先前大了一倍,所有二队社员全都良心发现般地加入了械斗的准备。当张家窝棚村数百名手持器械具的男女劳力浩浩荡荡荡涌上草桥沟大坝东侧时,他们首先惊异的是隔沟对方人数的骤增。也正因为此,他们才没有立即冲杀过来,与同样手持械具的蛤蟆湾子村人对峙了足有半个小时。
据蛤蟆湾子村人后来的说法,若不是兆禄的突然出现和破口大骂,对方也许会惧于蛤蟆湾子人数骤增就此罢兵。因为在对峙中,他们明明看到了对面侵犯者的胆怯。就在这个时候,兆禄摇摇晃晃走上了大坝。他喝下了足有三斤烈酒,两眼血红,不由分说便站在了持械村人的最前面。他脏话连篇,把沟对面的张家窝棚村人骂作鸟龟王八蛋,张牙舞爪进行挑衅。张家窝棚村人再次被激怒了,他们蜂拥着往前冲杀时,第一个目标就是兆禄。
如果有人在草桥沟中观看这场械斗,一定会把沟两侧涌上大桥的两村社员愈来愈近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双方高举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令人胆颤心惊不寒而栗。
但是,当冲向对方的两支队伍相距仅七八米远时,意外出现了:太阳突然被遮天的白色掩埋,那是骤然间出现的鸽群。
白色的精灵忽打着翅膀首先在疯狂的两村村人中间筑起一道白墙,尔后把所有参加械斗的人群全都紧紧围起。在数万只鸽子有序的飞舞中,两村社员眼花缭乱不分东西。兆禄怒骂着,不停用双拳打击眼前的鸽子,但鸽群把他紧紧围住,使他变成了一只浑身爬满白蚁的蝼蛄。本来以死相见的械斗很快变成了人鸽嬉戏。
这种嬉戏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作战双方完全忘记此行的目的,群鸽才腾空而起,分上下数十层忽啦啦飞去。
对鸽子阻止两村人械斗,多少年后整个河海公社的居民众说不一。大家知道,能用野草叶片作命令指挥万鸽的只有邓跃进一个人,因此,最初以为群鸽是受了跃进的驱使。但事实上这件事发生后第三天跃进才从省城回来。当村人向他讲起这件怪事时,连跃进都迷惑不解,可他猛地记起几年前做的那个梦和梦中爷爷所讲的话,历时多年终于明白了坝地与鸽子的联系。
河父海母26(58)
群鸽阻止械斗的怪事还让众多村人记起了一年前瞎嫂所讲的“鸽子能救几十条人命”的预言。
其实,坝地争端的最终解决不是鸽子而是进了趟省城的跃进。
因为张家窝棚村社员持械群殴未果,并没有使他们对坝地死心。但当他们正准备策划下一次争夺坝地的行动时,却得到了蛤蟆湾子村人正组织劳力兴建稻田的消息。
跃进在省城仅呆了两天,他在返回途中被一处平原地区的连片水稻吸引,一连在这个地方住了十多天。他不仅弄明白了盐碱地也可改造成稻田的原因,还学会了整修稻田和从插秧到收获的全部技术。
因此,一回村他便向全村人宣布自己把蛤蟆湾子盐碱地改造成高产稻田的计划。“雪白的大米饭,比馒头还要好吃。”他振振有词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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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坝地作依靠的二队社员最先听信了跃进的话,他们在雨带领下仅半个月便将上百亩盐碱地改造成稻田,秋天收获了六万斤稻谷。在铁的事实面前,张家窝棚村放弃了对坝地的争夺,与整个河父海母之地的社员一起开始兴修水利,整修稻田。三年后,黄河淤地已变得水渠纵横稻花飘香了。
刘氏的末日
刘氏是在河父海母之地最初稻花飘香的日子里发现耳朵出现问题的。此前,她躺在炕上可以听到院子里秋叶的飘落,可是忽然有一天,连家里近在同屋的说话声也变得隐隐约约了。她以一个年届七十老人的机敏很快意识了自己衰老的现实。
“岁月不饶人啊。”她这样想。此后,天下纷纷纭纭的变故和蛤蟆湾子杂七杂八的事情开始与她毫无关系,就连家里的事她也懒得管懒得问了。
她的生活空间变得异常狭小,小到几乎只有习惯性地早早起床在春、夏、秋三季浇灌院子里的花草,而冬季则打扫院中垃圾,然后便静静地坐在自己屋里的躺椅上,用心体会时间的悄悄流逝。
“原来光阴就象草桥沟里的流水一样啊……”她这样想的时候,又开始体味走过的岁月。这对一般进入暮年的老人来说也许是件悠闲的事情,可对刘氏却是一项艰苦的心灵跋涉,等于把过去的经历重新经历一次。
她一个人一个人地,一件事一件事地回想和思考,毫不被周围的环境和孩子们的打闹所影响。这使一家人以为她患了老年痴呆症。她原先心事重重地照顾那么多儿辈和孙辈的衣食起居,现在却要反过来让全家人照顾她。吃饭和睡觉的时候,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她从回忆中唤醒。
她用一双迷惑的眼睛不满地看着站在自己近前的家人,“再等等好不好,我不喜欢手头留下些半途而废的事儿。”她常把回忆中的某个片断当成正在做的事儿,一定要到告一段落才从躺椅上站起身来。这种痴迷常常使她把回忆和现实相互混淆。
当有一天,闭门研读书稿五年的红旗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时,便发生了这种混淆。她当时正回想到兆富用沼气发电的那些日子,因此把面前的红旗当成了兆富。从刘氏脸上,红旗没看到奶奶见到自己时惊讶的表情。她目光慈祥若有所思,旁若无人地絮道。
刘氏说你老大不小了,该到成婚的年龄了,家里就有个仙女不是?她见“兆富”满脸迷惑,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