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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1页)

星期六的夜里,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只不过,安娜还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当她问起玛雅时,厨房里那些比较年长的女生对她嘲笑不已:“她?她跟凯文跑了。不过小甜心,不用担心!等到他占有她以后,他就会把她扔掉的,球队里没人会和小鱼交往的!”

她们的笑声在安娜的肺脏撕出孔来,她的喉咙一阵揪紧。当然,她大可以直接去找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站在原地,将手机握在手上数分钟,却没有打电话。是的,她已经被怒火冲昏头了。当你最要好的朋友第一次抛弃你、投入男生的怀抱时,你所感到的失落是无法比拟的;在你十五岁时,派对结束后你独自走回家的路是最为沉默的一段路。

当安娜和玛雅在孩提时代拯救了彼此的性命时,她们也找到了彼此:其中一人将另一人从冰洞中拉出,而另一人则让其中一人免受孤独的折磨。她们在许多方面都处于彼此的对立面,但她们都非常喜欢跳舞、高歌、狂飙雪地摩托车。那是一段相当长的路。最要好的朋友。比对方男朋友还要好的好朋友。在她们对彼此承诺过的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就是:永远不会抛下彼此。

厨房里的那些女生还在嘲笑安娜。她们正在对她的衣着和身材品头论足,但她早就不在意了,她早已在学校走廊上和网络讨论区里听过这类评论。利特在一个角落里,步伐不稳,他瞥见了她。安娜吼道:“下地狱去。”因为他们都可以下地狱去。全都可以下地狱去。

当她走出大门时,她最后一次停了下来,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玛雅。也许上楼转一圈,寻找她。但是,她可不会寻求、祈求别人的关注。就算身处一座一年当中有九个月被白雪所覆盖的小镇,待在某个比你稍微还受欢迎的人的阴影下,仍是无以名状的凄冷。安娜将手机调到无声模式,将它扔到自己的袋子里。人性有许多缺点,但最强烈的缺点莫过于骄傲。

她瞥见亚马,抓住他的肩膀。他已经喝得如此醉,甚至连视力检查表最上层的一排大字都看不清楚。安娜叹息一声道:“如果你看到玛雅,告诉她我没时间等她决定自己喜不喜欢花生。”

亚马困惑不已,口吃起来:“哪里……我说……什么……我是指……谁?”

安娜朝天翻了个白眼,说:“告诉玛雅,我要闪人了。”

“哪里……她在哪里?”这个问题让他清醒过来,他的声音变得严肃多了。

安娜几乎为他感到难过起来,说道:“噢,亚马,你还搞不清楚吗?试着到凯文卧室找找看!”

亚马全身裂成无数隐形的碎片,但安娜再也没办法停留。当她自己崩溃的时候,她可不想留在这间屋子里。她在身后甩上了大门,夜间的寒冷抚摸着她的双颊。她的呼吸顿时变得轻松起来,心跳也减缓下来。她更适合在户外活动,要她待在被窗户封锁的室内,就像是被关在监狱里。人际关系、努力交朋友、被别人接纳、挨饿、用砂纸将自己的本性越磨越渺小,这使她感觉像患了幽闭恐怖症。她在黑暗中取道穿越森林,她觉得在那里远比在一间人满为患的屋子里来得安全。大自然从来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玛雅永远不会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透露的唯一秘密,就停留在恩达尔家别墅楼上,一扇关上的门后。直到最后一刻,当她在凯文身体下方已经无法呼吸之际,她仍坚信:“别怕。安娜会找到我的。安娜从来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亚马将永远无法说明自己的理由。也许是出于嫉妒心,也许是出于骄傲,也可能和自卑情结有关。绝对和热恋有关。两名青少年代表队球员坐在阶梯上负责看守,当他们告诉他不准上楼时,他朝他们咆哮道:“你们他妈的是几线的替补?”这不只让他们大惊失色,也吓了他自己一跳。

待在小联盟和男童冰球队的这些年里,人们一直说他的双腿确实高人一等,但这不是他能够撑到今天的关键。关键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睛总是动得比别人快,他看到的总是比其他任何人多,记得每次攻击的每个小细节。后卫群的位置、守门员的动作、某个队友将冰球杆放在冰面上时最细微的动静,都逃不出他的眼角。

受到惊吓的青少年代表队球员让路了。楼梯可区分为三个部分,下一层楼的玄关处悬挂着恩达尔一家的照片,旁边则是凯文的个人照,而且到处悬挂着他的个人照——五岁时穿着冰球装的照片、六岁时的照片、七岁时的照片。每年不变的微笑。相同的眼神。

他们将会问亚马,他究竟听到了什么,他究竟在哪里。他将永远无法说明,自己听见的究竟是“不要”还是“停”;或只是一声从手掌后方传出的绝望、被压制住的尖叫声,让他有所反应。也许,上述几项无一符合。也许他只是出于直觉,打开了门。他们会问他,当时是否喝醉了。他们将会指控般地对他咆哮:“但是你不是已经暗恋那个女生很多年了吗?你现在还是喜欢她,不就是这样吗?”亚马对此唯一能够回答的是,他的眼神的确高人一等,甚至比他的双脚还要快。

他压下门的把手,站在凯文房间的门口处,看到了施暴行为,以及被扯烂的衣裳,还有泪水,以及小男孩掐在小女孩脖子上、殷红色的指印。一具躯体压在另一具躯体上,违反它的自由意愿。他看见了一切,而且会在事后梦到最荒诞、最诡异的细节:究竟是哪些NHL球员的海报挂在墙上。亚马出于最简单的理由记得这个细节:他自己床铺上方的墙壁上也挂着一模一样的海报。

当亚马破门而入时,在两秒钟的时间里,凯文失去了专注力。而玛雅只需要一半的时间。就她记忆所及,那并不是一个反应,而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生存的本能。她顺利地用膝盖顶开凯文,挤出一道狭小的缝隙,将他的身体从她身上推开。她使尽全力猛打他的脖子,而后跑开。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出那个房间的,她在路上经过哪些人的身边,她是否对把守阶梯的青少年代表队球员拳打脚踢。也许派对上的每个人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没有注意到她;也许他们只是假装视而不见。她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只管没命地飞奔。

时序已进入三月中旬,但当她在黑暗中沿着路边行进时,双足仍被厚重的积雪所包覆。她的泪水流出眼眶时仍是暖热的,但当它们流到脸颊上时,已经结冰了。“你无法在这座小镇里生活,你只能设法生存下来。”妈妈这么说过。这句话放在今晚,再真实不过了。

玛雅将身上的夹克拉得更紧,她将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是如何将它穿上的,她的衬衫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脖子和手腕的皮肤早已满布指尖状的瘀伤。她听见亚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未放慢脚步。那个小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跨了最后几步,而后跌倒在雪地上。他喊着她的名字,他已经喝得烂醉,被彻底打垮了。最后,她停了下来,双手握拳,转过身来,凝视着他。现在,她因为脆弱和狂怒而流下泪来。

“发生了什么事?”亚马低语着。

“见鬼去,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她回答道。

“我们得……你得……”

“什么?亚马,我还得做什么?去你的,我还得做什么?”

“跟某个人说……告诉警察……任何人,你得……”

“亚马,那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反正没人会相信我的。”

“为什么不相信?”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背擦擦双眼,手套被睫毛膏染黑了。现在,亚马也哭了起来。两人都是十五岁,整个世界在一夜之间崩溃。一辆单独行驶的轿车经过他们,玛雅的双眼被车头灯的反射光照亮。当那辆车离开时,她的双眼里和她心里的某个事物同时熄灭了。

“因为这是一座该死的冰球小镇。”她小声道。

她消失在道路旁,留下跪在雪地上的亚马。在夜色吞没她的身影以前,她所经过的最后一个物体,是那块写着“欢迎来到熊镇”的路标。

很快地,熊镇将不再欢迎她。

安娜打开房子的门,铰链才刚上过油,门一甩而开,没发出一点声响。爸爸正在熟睡中,妈妈已经不住在这里。她穿过厨房,走向储藏室,猎犬们用冰冷的鼻尖与暖热的心脏迎接她。她现在所做的,正是当她还小、满屋净是酒臭味、双亲对彼此大吼时,她做过无数次的事情:她和动物睡在一起。因为那些动物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对那些从来没在寒冷与黑暗属于常态、其他任何事物均属例外的地方生活过的人来说,看见有人夹克拉链拉开,甚至赤裸着身体冻死,或许会感到极难理解。但是,当你真的冻僵时,你的血管会收缩,心脏会竭尽所能防止血液传输到身体被冻僵的部位,而后再冰冷地回传到心脏。这和一支在比赛中陷入犯规麻烦、人数还居劣势的冰球队并没有什么差别:对资源进行优先次序分配,采取防守,保护心脏、肺脏和大脑。当防线最后仍旧崩溃时,也就是当你被冻得差不多时,你的铁桶阵防线会崩溃,守门员会犯愚蠢的错误,你的后卫们不再与彼此沟通,先前已经被隔离于血液循环之外的人体部位突然间再度醒转过来。然后,当来自心脏的温热血液回流到你冰冷的手脚时,你会感受到一股激烈的暖热。这就是你会突然想象自己全身发热、开始脱掉身上衣物的原因。然后,冰冷的血液流回心脏,一切就结束了。每隔一两年,熊镇总会有人参加派对,喝得烂醉,在回家路上抄捷径而穿越冰面,或是在森林里迷路,或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然后就在隔天早上被人发现倒在被风刮成的雪堆里,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玛雅小时候常会想:她那对他们过度保护到宇宙间无人能出其右的双亲竟会在所有地方中选择定居于此,真是够奇怪的。这可是一个就连大自然每天都在试图谋杀他们女儿的地方。她逐渐长大时便体会到,“不要独自走在冰上”,以及“不要独自进入森林”的警语,几乎就是针对促进团队运动的目的所设计的。熊镇的每个孩童在成长过程中总是不断被警告:当你独自一人时,死亡的威胁是始终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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