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正直到单纯的人,只不过,他一直认为,一切的战争都是为了止戈为武,一切的改革是为了清平盛世,为了那样的目标,再多的痛苦都可以忍受。可是,站在玉林峰上,走在这些平民身边,他不得不怀疑——东岚所谓的大业真的是令人憧憬的吗?
也许他早就该怀疑,史书上,圣朝那些令人向往的盛世华景难道不是建立在更多的血肉白骨之上的?否则,属国之乱又是因何而起的?
这一统天下的梦想真的那么美好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打断了沐清的感慨,他茫然地看向那些忽然之间变的精神焕发的平民。他们喊着、跳着、哭着,甚到砸碎了手里的碗。
“怎么了?”沐清回头问护卫。
“大人……”负责护卫的士卒也很激动,只不过尚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们的统领兴奋地回答,“水开始退了。”
沐清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水位已经下降了。这时,欢呼雀跃的已经不只是平民,连许多东岚士卒也加入那个蹦跳的行列。
“明河大堤的缺口肯定是堵上了。”一个士卒说的肯定。
旁边的一位不屑地道:“那还用说?王与紫华君都去了,有什么办不成?”
这么多天下来,负责维持秩序的东岚军与那些平民间多少也有了些感情,而看到希望的巨大惊喜令很多人都忘记了害怕,沐清就见一个老人拽着自己的一个护卫,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了!总算还能种些什么……太好了……水退了……”
那名护卫扶着老人,不无欣喜地道:“老人家,别担心,咱东岚的日子只会更好!”是的,每一个东岚人都相信,他们明天只会过得更好。
在另一边扶着老人的壮实汉子却冷下脸:“就是你们东岚人放水淹了我们的家与祖坟!”
沐清听得清楚,心下明白——前前后后的事情放到一起,这世上有几个傻瓜,更何况时间紧迫,白初宜根本来不及作假。
正好这时,欢呼声已经低了下来,那汉子的声量又足够大,一时间鸦雀无声,老人显然很着急,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你昏头了!胡说什么?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
老实的庄稼人又能辩解出什么来,支吾了半天,老人只能乞求这位看起和气的大人是真的很和气。
沐清扶起下跪的老人,尽量和颜悦色地道:“老人家不必着急。流离失所,大家心情郁结,甚至怨天尤人都是可能的,本官奉王命安民,又怎么会责怪尔等一时胡乱所说的话呢?”
这话一出,所有的平民都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天,类似的话,无数人都说过,当时是气愤难捺,如今谁不担心东岚清算此事?
沐清扶老人坐下,随后,看了一眼聚集在周围的平民,定了定神,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否则,任由这样的话流传,到最后只会出乱子。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之前是陈国人,陈军败退,你们留下,也就意味着从那一刻开始,你们是东岚人,既然是东岚人,你们就必须相信王。我知道,因为这场大水,你们有心结,有疑问,但是,最起码有一点,你们很多人可能已经知道,明河大堤是信丰境内决的口。而直到五天,攻下维谷之后,东岚才占领信丰城的!这是事实!在明河大堤决口前,信丰一直被陈军占领着!”
沐清只能说事实,尽管这个事实在他看来什么也证明不了,但是,对很多人来说,这一点已足以证明东岚的清白。至少,据他所知,东岚军上下对“紫华君让人毁堤放水”的流言都嗤之以鼻,原因正是——从头到尾那段堤根本不在东岚的控制中。
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愿意相信哪个?
一个是抛弃自己子民的陈国,一个是救了自己性命并给予救助的东岚——换作你,你更愿相信哪一个是无辜的?
沐清在心中冷笑——谁说时间紧迫,白初宜就不能作假?
她只怕总就算好——这个黑锅,陈国算是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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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船土石沉下,堤坝合龙,没有人欢呼庆贺,筋疲力尽的士卒被另一批士卒替换,打桩、填石、埋土,汹涌的明河水终于驯服地按照堤坝规定出的河道蜿蜒东行。绕过信口,接下来便是笔直宽阔的河道,那时,平静的河水只会如母亲一般温柔地滋养两岸的土地。
易洛站高处,看到堤坝合龙终于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他转身往士卒休息的高地走去。邵枫与紫华军默默地跟随。
铺了油毡的帐篷里,士卒大多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五天来,他们几乎就没有合过眼,有些人更是在水中一待便是四五个时辰,此时,别说易洛没人让通传,便是礼炮轰鸣怕也不能让他们起身了。
易洛不时俯身轻碰那些士卒的衣服,确认他们是否将湿透的衣袍换下。走了几个帐篷,他们迎面碰上一位将领,那个将领先是一愣,随即参礼,却被易洛轻声阻止:“别说话了,让士卒休息。”
那名将领连连点头,却仍然依礼参拜,随后挥手让身后的士卒进帐,易洛见那些士卒拿着铺盖,轻轻点头,示意那名将领跟自己走,到离帐篷稍远的地方,易洛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让你来为士卒送铺盖的?这些铺盖又是从何而来?”
那名将领这一次只执军礼,一参之后,沉稳地回答:“末将袁俊,今天一早,君上传令末将率部将去信阴取一批铺盖之物,立刻给士卒送来,至于,这些铺盖之物从何而来,末将实是不知。”
“信阴?是船送来的?可有标记?”易洛皱眉,显然对此很在意,袁俊却摇头:“的确是船送来的,末将未见有标记。”
易洛颌首,走回原处,从一个士卒手里取一条盖被,掂了掂份量,反复查验了一下,又还给那个士卒,挥手让袁俊他们离开。
“紫华君在哪儿?”易洛转头问邵枫,邵枫这些天一直跟着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