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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黄泥冈上34(第1页)

此时杨志队伍已经过掉了四座强人出没的山头,越过了太行山区这个最危险的地段。只要再过了山冈,剩余的危险点将是两个黄河渡口和一个树林,情形和山区将有所不同。

现在回头看七星聚义之中,吴用打算安排刘唐去打听杨志生辰纲的信息,和公孙胜“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来”这句话,已能看到常规凡人行事成功的概率之低,同时看清这天有闲心的恐怖。如果没有公孙胜的存在,以一个普通人刘唐去打探消息,吴用的计划大概率也就是个枉自多心、大伙白折腾、最后毫无用处的结果。而公孙胜一言既出,杨志一路躲躲藏藏、费心费力躲过沿途一众盗匪,却注定了一头撞在以逸待劳的七星手里,如同如来手里的猴儿,怎么也翻不出去。作者把公孙胜的话写在前面,这里看杨志的种种行为,就越发显得可悲。天暗星已经笼罩定了杨志、再怎么做事,也只是空折腾。

杨志离开北京是五月半、走到黄泥冈是六月初四,看地图已经走了三分二强的路程。根据杨志亲身走过的险路和地名“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就算不结合地图也能判断,此时危险行程已经过半,大股强盗风险已经避过,剩余的主要风险在于小型组织。出了黄泥冈,下两个危险地点是黄河两岸;之后是过一处树林,就即将进到汴梁府治安能力范围。挨过黄泥冈,至少在渡河的过程中军士们可以恢复体力,然后再做赤松林的最后冲刺。然而因为公孙胜的存在,晁盖的队伍直接破坏了正常强盗打劫的行为逻辑次序,以降维打击的姿态猛然出现在杨志队伍面前。

到黄泥冈时,毫无裕度的时间期限、不做解释的高压要求、不奖只惩的暴力管理、双头并立的队伍结构,让这一临时团队离心离德到了难以弹压的程度。一路上躲避过的次次危难,让队伍其它人把杨志的行为当成了“狼来了”般的诈唬。在老都管的支持下,军士们依靠着老都管的身份和杨志对抗,给自己寻找休息空间。老都管自以为仁慈地出头,找杨志商量做高危举动。

杨志回话并不客气,老都管以实际行为支持军士们的抗议举动,甚至摆出身份来阻拦杨志确实偏于暴力的管理行为——话的明面上是把身份摆开、显得柔和,但这种话术某种意义上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而这个过程中老都管先喊出来的“杨提辖且住”,怕不是暴露队伍身份的直接导火索。杨志想尽量劝老都管协助自己,但老都管耍威风痛快、甚至直接截了杨志话头,拿话头正确、为尊者讳言的官方风气话术“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恁地不太平”来堵杨志嘴,这是只顾言语痛快、不管实质风险的严重内部干扰。

此处我看有人提到过,认为老都管自己养尊处优,以往来去应该都有护卫;同时《水浒》天下变乱也就是几年来的事情,因此老都管的话有可能只是从其早期自身体验出发,是真觉得太平;我觉得可能性太小,毕竟去年生辰纲被劫,老都管不至于不知道,否则也不至于能服从梁中书命令跟着走了这么久。

杨志争吵之余,依然保持警惕性,发现了危险可能、随即当面撞见晁盖等人。双方争辩。

这个过程里七星对杨志做出解释。这里的“贩枣子上东京去”不能完全算破绽,因为可以从中断句,因为“贩枣子”,所以“上东京去”,省略了“目前在回程”,这后面提及的吴用在客店的信息暴露并不完全相同。七星自称“濠州人”则明显是可疑点,濠州在黄河以南,汴梁也在黄河南,从汴梁回濠州怎么也不会渡黄河往北、再渡黄河往南回濠州;但杨志作为山西人、在汴梁任职、后续活动范围在山东至河北的军官,不熟悉濠州的具体方位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这里我没有做过考证。如果要支持这个可能性,杨志作为一个应过武举的人,宋代的武举需要没有地理考试;杨志是一名前制使,殿帅府里平时需要没有悬挂全国地图;大名府倒无所谓,毕竟大名府阶段杨志都在梁府里,这个阶段他多半看不到地图。如果不具备这些条件,这里杨志应该起疑心。当然,既然这里七星表现在面上的是在怀疑杨志是歹徒。那么这个沟通过程里,七星适当瞒报自己身份行程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对话过程中杨志完全没报自己的信息,连伪装的信息都没报。杨志此时警惕心未完全消解,不吃七人的枣子。

然而接下来杨志却放松了警惕。杨志和老都管相处不够融洽,反馈信息时不是共同研讨的态度,没提出濠州这个信息点,失去了老都管见识全面、识破七星的发展可能。老都管“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这句话客观上有提醒杨志的效果,但互怼久了,杨志没有充分警觉。客观而言,杨志依然应该贯彻乘热赶路的思路,此时是真不能歇的。因为公孙胜存在,七星以逸待劳的打劫确实无法预测;但队伍一路行来,杨志是不能肯定背后会不会有强盗大部队在追赶自己队伍的,应该继续保持前行争取时间、和看不见的敌人拼斗。所以这里杨志最好的做法应该不辨真假、草木皆兵地继续催促队伍前行、能尽量避免背后有强盗部队追来的可能。杨志放弃了自己坚持的原则,让队伍被劫的概率提高了——虽然实际上由于七星的存在,客观来说结果没有什么差别,只会让七星由智取改为力敌、可能会不得不流血,但生辰纲此时已经保不住了。

随后文中细致描绘了白胜、七星一通炫人耳目的操作。蒙汗药下的量真合适,发作的时间正好:杨志看着大家喝了过阵子没事,自己跟着喝了点,过不久大家就同时有事了。这个应该是个漏洞,也不排除最初原本里另有逻辑,流传中不被理解而被修改。比如说杨志看其他人倒下,醒悟过来拿刀要打,七星只是闪开,不久杨志也自然倒下,这就要合理的多。整个环节里,其实白胜客观上真没什么罪过,就是上来卖了两桶酒而已,药是七星下在酒里的。换个人来卖酒,七星一样能如此操作,只是配合效果不会这么好。随即七星得手走人。

这里有两个问题:

1、七星为何不杀杨志等人

这个问题我也困惑过一段时间。杨志等人束手就擒、七星当面作案、形象完全暴露在杨志一行面前。虽然七星自称濠州来、有一定误导作用,且此时七星里真没周密人(后文就能看到路上留下的破绽)、自以为成功,但一刀下去、踪迹难寻,岂不是更加安全彻底?何况这不是一般的劫财,劫到了梁中书和蔡太师的头上。这两人头上动土,影响程度比杀人也差不许多。目前我的答案,确实还是作案性质不同。

这个性质不同,则不是官府法律层面的性质不同,而是此行在道义层面上的性质问题。生辰纲是不义之财,七星确实心理上取之无碍,但杨志等人已经妨碍不了他们取生辰纲,再杀他们则会道义有亏。不杀他们、七星能够达成一致意见;要杀他们,七星内部可能会有不同想法、产生分裂;而传扬出去,这些人的道义水平恐怕多少要打些折扣。同时这对后续发展应该也产生了影响。此时未形成命案,后续宋江通风报信、朱仝明追实放,心理层面无碍,怎么说晁盖都只是劫个不义之财;如果此时是杀了十五人,后续宋江报信、朱仝假追是否还那么心安理得,就存在打上问号的可能了。

2、杨志为何不第一时间追踪,反而去寻死

我们可以回忆起高俅对杨志失落花石纲的评判“又不来首告,倒又在逃”。这次从官方角度,评价杨志却刚刚好。当前情况下,七星前面走了不远,半天最多数十里路程;七星推车走的,杨志醒来没过多久,沿途恐怕还有车辆痕迹可寻;如果动用官府力量,以七星这七辆江州车,目标非常明显,近乎和梁中书初始方案犯了相同的毛病。杨志驳了梁中书方案,对其中利弊应该一眼可知。此时杨志首告,以他见过七星而留下的印象、以他的智慧,即便他无法知道七星这次计划只是黄泥冈一段极尽花巧,实则顾头不顾尾、沿途破绽一堆,但较大幅度挽回损失的把握也不是那么渺茫,应该值得努力尝试。

然而此时的问题关键,在于时间、在于领状(应类似于军令状)。原本时间计划上就没有裕度,赶了二十天左右、走了三分二的路程;后面的路程本来就要加急,才可能有一两天的裕度。现在开始追凶,顺利估计也要十天八天,不顺利则要几个月开外——杨志单人追下去不能指望自己单人拿下七星——而到那时蔡京收不到礼物已成事实。则即便届时杨志在追凶途中,他也要被官方直接拿问。

所以从行程开始,能否一次性将所有礼物直接送达蔡京处,就是个零或一的问题,没有中间态。中途发生了丢失事件,追回的财宝哪怕有八九成,对蔡京和梁中书而言,那也是办事人员将财宝失落、毁坏、延误关键时间节点、让梁中书给蔡京贺寿一事不成,事情的性质不可能形成“去年生辰纲都送不出半路,这趟虽然颇多曲折,延误时日,最终还是送成了”的结果,而只可能是“杨志办事不利,失落生辰纲,耽误太师时机,难作后续委任”。

所以在这样的外部压力和前景预期下,杨志哪里还有心思去挽回损失、追查七星?虽然有老都管坏事的部分因素,但自己受的领状、白纸黑字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前途黑暗,因此寻死;寻死之中又有脱逃一念起,随即离群而去。

杨志走后,墙倒众人推。谁来管你曾为众人遮风挡雨、劳心劳力?杨志一路上不作沟通,把所有人都逼在自己对立面上。众人难以共情杨志的内心艰苦,只能感受到背上天天挥来的鞭子抽痛,推起责任来毫无负担。于是老都管等人分工安排就地首告、留人配合捉拿、抢先回梁中书处形成定论,执行正常流程、顺便堵死杨志正规途径回头的路子。

可以从另外一个视角反向猜测补充。杨志的这趟出行,距离成功可算只有一步之遥,已客观证明了其方案的可行性。未来的年份里,如果梁中书在杨志的方案基础上正确改进(加些奖励、早点出发),没有天闲心的干预,生辰纲恐怕后续年份里大概率都是能送得成的了。只是那些时候里,杨志这个挖井人,已经只能在二龙山上,遥望中原。只是不知他是该发恨、还是能有心思遥相祝福?又会祝福些什么内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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