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刚刚坐上皇帝宝座的那个人,真是精力充沛。事无大小巨细,但凡和他的帝国有关之事,他都恨不得一一过问,唯恐被人蒙蔽。
这天的早朝上,开国公、平章政事、太子少保常横被御史言辞激烈的弹劾了,“……身为重臣,居然身穿仆役服饰招摇过市,置法纪于何地?朝廷威严荡然无存!”
这名御史身材不高,面容瘦削,留着几绺稀疏的胡子,看上去真是其貌不扬。不过,他显然是真的很为这件事生气,说起开国公昨天的荒唐,满脸愤怒。
一个做到开国公、平章政事、太子少保的人,身上穿着车夫的衣饰,怀里抱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儿,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义甫,你惹祸了!”御史台的同僚当中,有几个和他交情好的人,暗暗替他着急。这帮武夫虽然粗鲁,可是功劳大啊,开国公是什么人?他南征北战多少年,从来没打过败仗,皇上为酬谢他的功劳,赐给他世袭国公爵位、占了整整一条街的开国公府犹嫌不足,前些时日才赏赐给他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庄园,可见圣眷正隆。开国公是武夫,脾气出了名的暴燥啊,你……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他,要是他恼上来,打你一顿,那可如何是好?这些武将,这些才得了爵位的勋贵,最是目中无人,目无法纪。
被弹劾的开国公出列,和陈义甫站在了一起。
开国公身高臂长,魁梧健壮,陈义甫中等身材,面容瘦削,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他一拳下去,你就没命了。”御史台的队列中有人不忍看下去,低下了头。
“奶奶的,吃饱了撑的,这种闲事也要管!”和开国公同列的将军当中,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怒骂出声,“没调戏民女没欺负百姓,换身衣裳上趟街也不许了?你他娘的真是喝黄河水长大的,管的宽!”
“这些武夫,丝毫不懂礼仪!”文官们怒目而视。
宝座上的皇帝清了清嗓子,慢慢的,将军们的声音渐渐小了,没了,文官们也低头站着,不再吹胡子瞪眼睛。
皇帝威严的问道:“开国公,御史台所启奏之事,可属实?”
开国公躬躬身,“回皇上,属实。”
竟然没有暴跳如雷,竟然非常平和。
武将们面容诧异,文官们也是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中满是不解。这人出了名的火暴脾气啊,被个无名御史当众挑衅,竟然这般不动声色?
皇帝继续问道:“你身为朝中重臣,为何要不顾身份,扮成仆役行走于街市间?”
开国公老老实实的说道:“回皇上,臣这是重信守诺,要完成昔日对内人许下的诺言。当年臣迎娶她的时候,家里穷的很,只有两间不挡风的茅草屋,连件像样的聘礼也拿不出来。穷成这样,她也没有嫌弃……”
开国公声音哽咽了,低下头,好像在抹眼泪。
武将当中出身平民的人很多,家里大多是糟糠妻,听了开国公这话,有不少人红了眼圈。奶奶的,要说起来还真的是,当年她嫁给我的时候,我穷的叮当响,家里快砸锅卖铁了。
文官们听了开国公的话,也颇为动容。
“……臣亲自赶着辆老牛拉的破车把她娶回家,那时就答应她了,要一辈子对她好。她说,也不用别的,哪年哪月哪日,再为她赶回车便好。她随口说了一个日子,臣记得牢牢的,一天也没有忘记。”
“那日子便是昨天了,对么?”皇帝感慨的问道。
“是。”开国公又哽咽了。
和开国公并排站着的陈义甫,一开始是红了眼圈,后来索性流下热泪……他很容易气愤,也很容易被感动。
他被开国公感动了。
连陈义甫都这样了,其他人可想而知。本来可能是一场文官和武将之间的争执,结果却是这样和谐的结局,皇帝陛下十分满意。他先是谴责了开国公不顾身份地位胡乱穿衣的糊涂行为,接着又表扬了他重信守诺的可贵精神,赏赐锦缎百匹,以示嘉奖。勇于纠正风纪的御史陈义甫也得到皇帝的表彰,赏赐锦缎十匹。
皆大欢喜。
早朝后陈义甫红着眼圈向开国公道歉,“下官不知内情,多有得罪。”开国公很诚恳,“这是哪里话?闻风而奏,本来就是御史的职责。”陈义甫没想到开国公会这么通情达理,又是感动的不行。
“既然您对尊夫人一往情深,别的女子,还是莫要沾惹了。”陈义甫把开国公请到一边,小声劝道。
开国公脸一红,“不沾惹了,不沾惹了。”
这小瘦子知道我家里有妾侍美人么?唉,我也没法跟他说,那些人我都不敢见了。我若见那些人,阿月不会理我的。
陈义甫性子迂腐,推心置腹的说道:“昨天尊夫人身边那名女子,真称得上风华绝代了,那又怎样?还是比不上糟糠妻。”
开国公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啼笑皆非,哈哈大笑,“那是小女的先生。不瞒你说,什么绝代不绝代的,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正眼看过她。”
那是我闺女敬重的先生,你瞎想什么呢。
“果真?”陈义甫失声叫道。
那样的女子,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