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宫尚宫紫茉。
“回太傅之问,骧适才所舞名曰《响屐祈运》。是吴越一境,适逢乞巧节时常见的一支舞。据说起源于春秋时期吴国内宫宠妃西施跳过的一支舞——响屐舞。论及典故,是描述吴王夫差对西施宠爱,而民间女子跳这支舞的心思,是借此祈求上苍,赐给她们一位深知怜香惜玉的好夫婿。哪里敢想甚家国兴亡的大道。故而,骧以为,家国兴亡,儿女情长,本是见仁见智的题目。升斗小民祈盼的无非是衣食温饱无虑,家和万事兴。百姓衣食足,方有天下庆升平,不知太傅大人以为如何?”骧挽手端着礼,抬头看向谢淳,太傅表情未有大的变化,眼神之间则充满笑意。
昊帝不禁抬头畅笑一声,挺身离座,束手来回踱了两趟又停步招呼“谢卿,独孤,你们上前去与朕仔细把这娃儿看一遍。这是个什么生灵成了精坠入尘世的?”谢淳独孤澹知道这不过是说笑,忙施礼推说“怕手重碰坏了国舅的宝贝儿子”,掩着笑口原地不动。
沈赫见状先道声“臣失仪”,随之举步向前拉过骧,勉强沉下脸色嗔斥:“你在禁宫门前混闹就罢了,再不该缠着惠妃娘娘跟前的尚宫,唱那首民俗艳曲。可知此系严重违制。皇后若星追查,紫茉尚宫会被交尚宫司处以杖毙。还不快向圣上请罪。”
听得这般解说,骧才意识到,原来事态严重,绝非他料想的那么轻巧。禁宫之内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以性命为代价的。于是慌忙撩袍跪倒向上拜奏:“圣上圣明,紫茉姑姑是因为被骧纠缠不过,才勉为其难唱了那曲子。她是惠妃娘娘的贴身宫嫔,岂有不知宫中规矩的。请皇上细查。骧幸蒙皇上赐为义子,又是唤惠妃娘娘为姨母的,有我与骐哥哥一起软磨硬缠的。紫茉姑姑再没个不应的。圣上若要处罚,亦当追究为祸之首,骧愿领罚。”
昊帝忍着笑问道:“哦,你且说说,该如何量刑?”骧攥着衣襟心中暗动计较:让爹爹责打倒还使得。若把我交给皇后,我就使劲哭,抱着爹爹不放手。“嗯——交予家父管束。或者收回御赐逐出京城,无宣召不准回京。”
骧话音方止,昊帝便撑不住抚掌大笑:“沈卿,你到底生了怎样精怪的儿子,嗯?罢了,平身吧。朕贵为天子若连一支舞曲都入不得心里,还能听得下臣工进谏么!”说着招手把沈骧来到跟前“与朕说说,你进来在读什么书,最喜欢谁的文章词句?不必去看你父亲的脸色,如是说话就是。”
“回禀圣上,骧近日在读太史公所著的《史记》,目下正在看《孝武帝本纪》。”——“其他几部如《世家》《列传》可曾看了?”
“《世家》篇还未曾看,《列传》仅看了《廉颇蔺相如》《吕不韦》《太史公报任安书》一篇还未看完。”昊帝觉出骧忽然停下,便轻轻拍拍他的肩背,鼓励他继续说“至于文章词句···骧以为不好笼统而言。若依印象好坏说,莫过汉末蜀相《前后出师表》中两句‘亲贤臣远小人’之句。”
肃立于王座之侧的几个人心中无不有焦雷划过之感。一颗心随着童音朗朗忽忽悠悠起伏不定。昊帝并无意停止问话“想来你定然读了《前后出师表》背来与朕听听。”骧大方的挽手行礼开口背诵起来。
跟着一个尚在幼冲的孩子,一起温习早年所学课业,实在是五味杂陈的滋味。
守忠进来奏事,被沈赫暗暗摆手止在原位,不准上前打扰昊帝雅兴。随后也被惊得几乎下巴滑脱。
《后出师表》背至一半,昊帝醒过神,抚摸着骧的脸颊示意其止住。随后抬头问守忠:“太子回宫了?”守忠闻询忙上奏:“太子已奉口谕侯于殿外。谢太傅的公子业已有专人送来,在殿外候见。”
太子驾到,谢惠妃依例回避,乞巧轩成为君臣父子们说文论道之处。
沈赫依旧祭出百试不爽的旧招,把骧掬在身侧。凡是稍与相熟者都知道,国舅爷的宝贝儿子挑食的厉害。故此骧得以特准岁父亲并作一席,其原位刚好让给谢琛。
两个少年各由自父亲引着相互见礼毕,骧扯扯父亲衣袖坏笑着打趣:“爹爹,孩儿一见琛表哥,就想起临安的桂花圆子,软糯香甜,嗯~~~见了就想咬一口。”——“喔,弗得了格,阿爹骧弟欲把孩儿当点心咭(qia)呢。”谢琛回头向父亲笑着‘求告’道,谢淳却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沈赫则强忍着,喝住儿子,不准他再嬉闹。
“今晚皇上的兴致看似极高,却未见得是实在。你好生跟在爹爹身边,再不准随性混闹了”借着为儿子布置菜肴时,沈赫压低声音嘱咐。骧一边点头,一边忙着把碗中不对口味的吃食划拉到一侧。最后被他父亲申过银箸按下动作“御膳系皇上赐食,不准挑食!”
骧撅着嘴闷声应了,待父亲一转眼,便手法奇快的把拨开的菜,尽数拨到慕超碗中。慕超也不声张,笑着斜他一眼,便埋头苦吃。谢琛瞥见,悄悄从自己桌上取了骧正在吃的一道菜,寻了机会递给他。
用膳毕,转到换茶小坐时,昊帝才转而向太子睿嘉询问今日出宫进香的事情。
沈后与几年前又生有一位公主,取名——宣。月份与沈驰相差不多。只是生来体弱。因此太子与今日请准出宫,亲往同量寺为母后和胞妹上香祈福。昭阳殿方面如今的注意力多放在正宫主位和公主的身上,惠妍宫这边的动静才不曾惊觉到正宫。
昊帝静静听完回奏,擎起白玉茶盏呷了一口茶。静默片刻忽然开口吟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睿嘉继续。”太子一愣,顿了几拍开言接续:“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且住,睿骐来续。”
睿骐不提防父皇考功课,凝思半晌才接上来:“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至此,昊帝的脸色像是被玉盏中的热茶熏化了,令人难以捉摸“谢琛,朕听你父道你自幼最喜研读诗词,可有哪些喜爱的文章,说出几篇,推荐给你这位睿骐表兄。”
谢琛在父亲身侧起立,挽手一揖。“圣上之言,琛实不敢当。至目下所读文章,臣窃以为初唐四杰之一,王勃王子安,无论诗文都堪当大器之笔,尤以《滕王阁序》最美,其间佳句琳琅,不敢说绝后亦当得空前奇文。”
昊帝点头,眼神逡巡于独孤澹、慕超、沈骧、谢琛四人之间。忽而抬手示意谢琛说上几句。谢琛应命吟诵起摘自文中的句子“物华天宝,龙头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昊帝手上的茶盏叩击出一记脆响,成为‘止音’的暗示。
此时,昊帝心中泛起莫名的激动。今日眼前,可谓是满目俊才。即使有的尚在幼年,也似璞玉在匣,只需假以时日便可耀世而出。如何将之尽收于旗下,实在是考量心术、定力及力道手段的事。昊帝的目光最终落在沈骧身上。那个眉目精致的男孩,正在低声与睿骐学说着乘船到海上的趣事。
昊帝示意太子将沈骧领到座前,和颜道:“把你方才所说的在海上的趣事学来,让众人一起听听。欢喜之事当与人同享。”
沈骧点点头“海上行船,最令人不觉而生敬畏处,莫过于——静。天戴苍穹头枕宁渊;放眼四下为脚下舟楫再无依托。由衷而发敬畏之心。最美处是晴日出航。上沐晴阳下履瀚海,坐于船头穿行于彩虹之间;尤其身上亦会随之披戴虹彩之色,其美快之情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