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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安氏夫人生辰。往年宫中赏赐无外乎贡缎首饰珠玉,今年松延宫送来的礼品较常年多了许多珍奇。另有精致宫点、御酒、山珍药材。
松延宫现任总管太监守本一脸融洽的念罢懿旨,将卷轴递给沈府仆人。随后破天荒般和蔼而笑,连打赏喜钱都推了。“夫人快莫同老奴见外,生生折了奴才的命数儿。太后娘娘有几句体己话吩咐奴才代传:自家嫡亲姐妹儿,有时碍于大局回护不能的,难免积下误会。都是有儿女的人,必也明白彼此的苦衷。指望着贤妹身上大好了,多往宫内走动说话。”随之,从袖管中抽出一支锦匣,当面打开,亮出一串红珊瑚念珠。颗颗浑圆缀着明黄穗子,甚为精美艳丽。“此物乃是太后亲自为夫人您请过开光的念珠。亦向宫中发过口谕,日后凭着这样物件,夫人可随时到松延宫一聚。”
安氏看着开光的念珠及缤纷贺礼,心知必是要向太后谢恩的。于是进内室换了诰命朝服霞帔,指由骧陪着乘车进宫。
在宫门处巧遇到骐王的穿宫轿,一则缠不过睿骐的笑脸相求,二则也不想让骧不痛快,索性放了骧坐上骐王的轿子,她换了松延宫赐坐的肩辇向宫内去。
且说骧和睿骐的穿宫轿,于睿嘉帝日常起居的承安宫外驻轿。二人下轿方行几步,迎面行来一副宫辇队列。从配用上可知是宫内贵妇一级,从方向上看,当是刚从殿内出来。
“好像是宣公主。如今这禁苑之内除了松延宫,再不会有谁能有这份气派。”睿骐注目看过随意说道。骧正要搭话,从仪仗中快步跑来一个宫嫔装束的中年尚宫,挽手一礼开言道:“宣公主仪驾在此,请骐王殿下携外男回避。”
“原来是宣公主么,本王还当是···”睿骐还未说完,沈骧就扯着他的袖子,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垂花门。拐入抄手游廊绕道大殿门口。回头时,宣公主的仪仗已经行出承安宫大门。
望着翠扇一晃从视线消失,睿骐沈骧对视一笑“如此中规中矩,难承想其日后出降,哪位驸马岂不···”——“要有多好的记忆力才记得清这一大套规矩。待到将规矩套路都做完了,那男人也就成仙了。”两人你半句我半句的说笑着。其实谁都看出了某个人的脏心思……无非是怕他人仇恨之心发作,伤了她的心尖子。
听到脚步声,两人略正了形容。然而过来传进的人,却不是守忠。
面前少年身着春草色长衫,一条月白丝绦将身形勒出一个美人瓶形状。长发挽于脑后用一股赤金簪子别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而灵丽。溜直的鼻梁下如点丹砂的水唇挂着笑意。耸起两团白中透粉的脸蛋,配起一个尖尖下颌,显得俏皮可爱。
“敢问是骐王殿下吗皇上命奴婢出来为殿下引路。皇上有口谕:自家弟兄走礼数是做给场面上看的,在宅内再使那虚套就生分了。”显然少年从服饰上已经辨认出两人的身份。
“你是新进皇宫的?本王见你眼生。”睿骐边走边问道。
少年走在侧后位置上淡然作答:“回殿下的话,奴婢先前是司茶间配药茶。两个月前才被选到御前侍候的。”睿骐闻言着意回头打量了少年一番,未再言语。
进至殿内,少年紧走几步,行至正立于书架前看书的睿嘉帝身后,躬身报了一句便退至一旁,招呼小内侍设座。
睿嘉帝头也不抬的招呼句“免礼”,放下书册拢着袍袖转身在坐榻上落座。并有意将少年拉到触手可及的位置上。开口便是刀剑齐飞:“你可知,随御弟进来的这一位,着实是个人物。朔宁侯长公子沈骧,幼冲之年便得先皇圣眷亲笔赐字,还是朕在旁侍候笔墨呢。还不上前见礼。”
少年应命转而正对沈骧躬身行礼:“朔宁长公子有利。奴婢是新选在御前侍候笔墨的伴读。幸蒙皇上新赐名唤作‘鹃儿’,啼鹃之鹃。”——沈骧也正对躬身还礼“鹃公子有礼。道是‘望帝啼鹃’,想来鹃公子必定擅歌。不知骧可有这耳福。”
鹃儿脸上一红再拜:“长公子说笑了。且准奴婢先退下,为皇上、殿下长公子去配茶。”睿嘉帝点头,鹃儿才牵着袍襟去了。
“二弟这些时日得舅父提点,必定受益匪浅。朕当好生谢谢舅父代朕照管幼弟之辛劳。”睿嘉帝掠起天蓝色便袍前襟盖住双腿。两年前,因为久跪在猎场行宫潮湿阴冷的禁室中,被寒湿浸了骨,自此之后,他的双腿极其畏寒。“朕曾听闻,舅父惯使的兵刃,除双戟之外亦通枪法;且是宗于枪法世家姜氏一系。那么,仪光目下是执戟还是持枪?”
沈骧起身躬身挽礼;“回禀陛下,骧学的是双剑。”——“难怪。”睿嘉帝阴测测的看住骧,依旧笑道“有诗赞曰: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当年先帝赐字是曾垂训予你:愿仪光如《铜雀台赋》中言……翼佐皇家,宁彼四方。然,你回京尚不足两月,便已令堂堂京畿天子脚下,几乎日月无光。”
睿骐不禁暗自提放起来,即便是再驽钝,他也听得出皇兄言语中危机四伏。
沈骧端揖施礼淡淡然答道:“陛下的比喻,草民实在担当不起。骧幼时有幸多蒙先皇圣训垂范……男儿立世,保家卫国尔。骧目下年幼尚不敢言及‘卫国’,‘保家’之说当勉力为之。所谓,草盛漫园,奴大欺主;是可忍孰不可忍。蝼蚁登堂,岂可听之任之,一家不扫何谈一扫天下乎。至于尚京城内确乎是日月无光,又缘何如此,当闻故于钦天监。与骧回家奉孝之事,干系不着。”
睿嘉帝被噎得不轻,只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两头不着岸的,横的他只觉胸中气串。好在此时鹃儿捧着刚备好的去湿药茶进来,算是解了僵局。
跟在鹃儿身后进来的小内侍,抱着一只硕大花钵,里面插着刚才下的牡丹。婴儿面大的花朵开得正艳又特意点了净水,甚为妖艳夺目;确是牡丹中少见的上品‘二乔’。
睿嘉帝用手指沾着花瓣上的水珠,意味丰富的向沈骧看了看:“花开富贵,福禄绵长。其实脱不开‘功名’之事。太后遂于沈氏宗族有‘庶子不荫’的宗正令,对其他沈氏庶出子弟或许是道门坎,但与你沈仪光而言之如无物一般。朕坚信先皇慧目识人。待朕理顺掌中几桩事,依然要循成例再举恩科,选拔有志有才之人,且亦会是用贤不避亲近。如此方算得‘花容天下济’。”说罢,将手指向沈骧,其意明显是要骧对出下句。
突然掷下的题目是一则上联。令睿骐和鹃儿在旁听了都是一愣,一时语塞。
沈骧朝牡丹花扫了一眼随意似的答:“骧献丑,对曰:雨霑地上泽。”
“对的···很好。”默然品较片刻,睿嘉帝赞道。暗忖着再说下去,即便是堂堂国君也未见得讨得便宜,当下指示鹃儿领着沈骧出去,到宫门口等候安氏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