骧两手将袖子一拢,眼中游起一层厉色,稳步行至正位坐定,点头示意喜子传人觐见。
婹淑媛得传之后快步进门,气愤未解之下,哪里还会在乎礼数;况乎还有由她一手带大的大王子英翀在旁,无形间为之平添许多气势。
“婹淑媛有何见教?”骧早把楚婹的一派气象看个满眼,心中已是打定注意,今日便以此刁滑夫人试试手。
“岂敢哟~~听闻凤君即将远行,嫔妾谨代各苑姐妹来送行。说不得一去之后,得见故人比翼高飞也未可知。今日细看,凤君真真一副好容貌。难怪的前两年,主公抱着旁的宫妃酣畅之际,却是叫着你的名号。”因着怒火积压甚久,楚婹一开口便是口齿伶俐快捷,简直刹不住势头。只把个英翀在旁懊恼的别开脸去。“内廷的姐妹们怎么都不曾想到,这座椒泥涂墙的紫薇阁,居然住进一个比女人还妖冶的男人,直接就开辟了英氏当代封后的新篇。故而趁着凤君今日闲在,嫔妾来讨教着以色上位的秘诀,也好回去提点诸位姐妹。”
“婹淑媛,请自重。”喜子冷冷开口提示道。“以您现下品级,本就不够探问主公起居之事。论过当处以鞭笞之惩。还不退下听候发落。”
骧抬手示意了喜子,随之阴测测的朝向楚婹道:“你也不必急切探问那些无聊事。主公明确示下,于本君外出期间,他不予安排内廷其余宫人侍寝。退出去听候处置吧。”
楚婹今日显然是拼了,一声狞笑之下便破口大骂:“你还当自己真是什么好货色?!不过是垫身子的花枕头罢了。狐媚模样的东西,咸宁城随便就掏出一窝。再装得怎样清高,到了帐中,还不是被男人压着搓扁揉圆做到尖声浪叫。总归一日被厌弃了,不知被丢进哪处地界,被千人压万人骑···呸!”
骧虽然知道今日必要一番口舌,也未料及竟是这么一番劈头盖脸的污言恶语。不由得一股燥火沿着脊椎直冲后脑,再想坐稳根本是不能,随之一推座椅长身而起。“警告你自重,这不是你这等身份之人该说的话。”
楚婹还当骧要动手,忍不住朝英翀所站位置上挪移几步:“我说了···你把我怎样?还能吃了我吗?”
骧怒极反笑将袖一拂道:“你这样的从来不合我的口味,这且不说;目下本君正预备着研习回教礼俗,更加没有这份口味尝试。看在你照料两位王子谨慎,好与提醒你回去告诫某些不知羞耻的,修身养性、相夫教子、亲和周遭姊妹是正经路数。少动些淫邪心思被隆氏之流当了替罪羊来用。如海深宫中浸淫出来那种妇人,生就是为阋墙争斗活着。主公若非顾念汝等素日勤谨,何必长期压着隆氏二女。如今汝等自身不知上进却怨不得旁人。来人,送婹淑媛回春影宫。”
喜子在旁手一招,门外即有侍从应声入内左右架住楚婹两臂,径直拖出紫薇阁,朝大门外而去。楚婹反应过来真正悲愤交加,直起喉咙狂喊起来:“妖孽——妖孽——你这妖孽不得好死——”
英翀、喜子和福子甚觉茫然。素日多见凤君清冷,却也不是没有欢欣喜悦的情形。即便是在国主面前,亦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容不下半点委屈。无论如何不似今日这样,安静倚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凤目之中一片涣散。
福子附耳对英翀说了几句,便跟着英翀压着脚步快步出门。
喜子轻手轻脚端了一杯茶,缓缓跪在骧眼前,将茶捧上。“殿下,莫要为那撒泼耍赖的拙妇气坏身子。阁中所有人,还有主公身边很多人,如今看到主公与您和和美美,心底里只有高兴艳羡。小王子就不必说了;大王子面上虽叫不出口,举动上也早就默认了您和主公彼此守候。”见骧仍旧没有动作,喜子便将茶盏举在他眼前。“当时您一举擒下逆贼图里,为我和福子报了血海深仇。按西恒男儿的心思说,这样的恩情是要拿命还的;便是您其后不曾与主公成就相守,我们两人也要寻到您跟前追随左右的。其后听说来服侍您,我和福子不做二想的便来了。实则,您在奴才我们眼中,不仅是主子更是亲人一般。”
骧终于回神,活动起手臂接下茶盏,示意喜子就近落座。喜子则就势坐在脚踏上。
骧轻轻一笑之后缓缓说道:“后宫女人历来如此。明知与众多女人共侍一夫,还是希冀着丈夫的心思都在自己身上。若所嫁的是举国第一人,则更是伤怀。巫山与欲望断肠,我从记事起就见多了。宫墙之内的岁月本就悲哀,宫墙之内过岁月的女人,因为蜗角之争拼得你死我活,就更加悲哀。可叹我本是无比抵触,兜来转去还是撇不开这些悲哀。”轻轻拨了拨浮茶,手在微微发抖。“也罢,权且忍些时日。待诸事寻入正轨,还一个时势清明,阴阳协调,君正臣能与他,我便可以心安理得走开。”
“凤君,您要往哪里去?”——“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他故意效仿陈茜,实则是蓄势待发。而我就当真要学韩子高做男后?悖逆天理伦常,贻笑千秋万世,即便是他全不在意,与他日后执政也多会有牵制掣肘。龙阳之好藏于闺阁是为风花雪月,置于明堂却难为世事所容。那等精明之人,从来算无遗策,又岂会看不清这一步?缘分长久无非是时辰而已,不属于你的终究守不住。”轻轻呷了一口茶,艰涩的换起一副轻松。“你把院里收集的桂花清洗出来,研墨的水用完了,还要再配一些。那套枪谱还有几式录完,答应过你家大王子的,商团启程之前录出来给他。”
楚婹被押到春影斋,还未摸到门,已有内务司老刘板着一张死脸,将其截住。传国主口谕:淑媛楚婹性情刁蛮顽劣,出言不逊,辱及国后德君,着立即废为庶人,剥服脱簪,投入素颜院圈禁。
话音落地,即有内侍上来七手八脚剥了楚婹的外服,拔净簪环扯散发髻;倒剪其双臂拖着,又是一路呼号的径直奔了素颜院。
素颜院除四面高墙坚固之外,院内屋宅早已破败;院门上铁锁已被铁水注实锁孔。墙角狗窦用来传送食水。
楚婹与先前投入其内的隆颖一样,被人从墙头顺进院内。甫一落到实地,便看到隆颖,破衣烂衫坐在台阶上指着她哈哈大笑。在一阵撕扯爪挠唾骂踢咬之后,又徒生起同病相怜的凄凉无望。永远不能开启的铁锁,意味着生死不复相见的绝决。素颜院中的两个女人,无论曾经与同一个男人有过怎样交会过往,恩情爱恨;今世永远不会在有情分可言。
七日后,有兵士从墙头顺梯而下,用绳索绑住楚婹的尸体,从墙头绞出去。楚婹接连四天食水不进,高声喝骂不止,最终把自己耗死了。
英琭寻到抄手游廊,方才见到骧用膝而坐。秋香色长袍尾裾在身后铺开。手边散放着瓷盅、药碟、石臼,檀木槌,和一个硕大瓷缸,里面盛放着水浸桂花。看来他正独自调配研墨的花汁水。
当下也不多话,缓步上前紧贴着坐下来,手把着骧的肩头拢在怀中。“凤郎好风雅,昼间调花,暮里吟月;世外仙家也不过如此。”说着向其唇上抢了一香。
骧早习惯了这人恶劣,闻听调笑只随意似的反讥:“主公不说自己使坏捉弄人的行径,反倒让个扁毛畜生来取笑我叫床,你还有更卑劣的举措么?”——英琭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将手环在骧腰间。“这又如何?比这还羞人的事都做了。何况,为夫喜欢听你动情之时的声音。”
知道与此人无理可讲,骧也不再辩论。靠在英琭怀里徐徐述说:“枪谱已经录好,只需用心参详自然可窥得其妙。翀对此图册爱不释手,向我求过录好之后教他。你得闲时帮他解说演练几回,我看他于武功上的悟性还是有的。”
英翀与骧的年龄接近,平素彼此的关系更似平辈交友,并碍于其父在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然此刻听着如此一番话语,英琭却觉得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