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宫里年纪最小的武王秦殊也收了性子,安安静静地站在太子身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站在乾清宫里。
宫门外的大臣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一次,大抵是皇后赢了。
秦皓被流放,秦渡无权势,秦煊名正言顺,又有殷家和半数朝臣扶持,再不济还有一个嫡子秦殊,左右怎么看殷家都是最大的赢家。
皇帝这次一昏迷,太医扎针扎了两个时辰还未醒。
就在众人以为无力回天的时候,皇帝又醒了。
精气神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
林太医却暗中摇摇头,秦煊心里明了,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已经无力回天了。
朝臣排排站在乾清宫门口,日头当晒,却没人敢走。
皇帝挥手让众人下去,只把太子叫到床前。
李盛知晓皇帝是想交代后事,红着眼睛把皇后众人请下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一站一躺两父子。
皇帝躺在床上,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只是目光还炯炯有神,他盯着秦煊,久久都不曾开口。
秦煊站在床前垂眸看着皇帝,心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上一世皇帝死的时候他又兴奋又害怕,一边想着自己要登顶,一边怕出什么变故,战战兢兢地好几夜没睡,差点把自己逼疯。
重活这一世,好像除了宋郁,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左右他情绪的事情。
见皇帝迟迟不说话,秦煊开口问道:“父皇还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的吗?”
皇帝似乎没想到秦煊会问的这么直接,眼神里有一丝不可思议。
秦煊自顾自又说:“父皇毒入肺腑,已经没救了,没多少时间,父皇若有后事就快说吧,晚些就怕说不出话来了。”
“毒?”皇帝捕捉到这个字眼,撑着想要起身,重复道:“毒……毒?!”
秦煊忽然轻声笑了,语气轻快地像在问“你吃饭了吗”一样。
“父皇这个月身体越发虚弱,其实就是虚弱了一些,本也没太大问题,可父皇前些日子流放了大皇兄,父皇既放弃大皇兄,薛贵妃自然就加大了剂量,也放弃父皇了。”
皇帝不知从哪生来的力气,忽然伸手抓着秦煊手臂:“她……她……朕为何……不知?!太医……太医……不知?!”
秦煊平淡地扯开皇帝的手,轻轻地给他放回被子里去。
“此毒无名,无色无味,与白水无异,平日里当白水喝也无事,可父皇又喜爱薛贵妃两年前为父皇寻来的笔墨,这墨为海里的蓝鱼墨汁加上覆盆子所制,一旦参到此毒,便会散发一股淡淡的水墨香,闻久了不出二月便可悄无声息地夺人性命,太医只知父皇身体虚弱,查不出父皇已然将毒物吸入肺腑,若是父皇去后愿让仵作开膛破肚验内脏,便可看出父皇内里与常人不同。”
皇帝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秦煊按下。
“父皇此刻定是对薛贵妃恨之入骨,父皇放心,儿臣会马上送薛贵妃和大皇子下去与您作伴。”
皇帝抓住秦煊衣袖,想把他拉下来,秦煊没有挣脱,只是站着低头看着皇帝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
“父皇是想问儿臣为何知晓薛贵妃下毒吗?”
秦煊轻笑了一声,继而说道:“因为薛贵妃用毒的招数,和上辈子儿臣用在父皇身上的,一模一样。”
“父皇,您这辈子,可曾有过一瞬,觉得你对不起我母亲,对不起我吗?”
皇帝虚脱了一样倒在床上,抓着秦煊的手也垂了下来。
“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用向任何人低头,我母亲只是个小宫女,她十五岁入宫,在后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了十年,本以为熬过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寻一个普通男子,生儿育女,安稳余生。”
“她二十五岁那年,就因为夜里值日多走了两步路,让你糟蹋了。”
“她苦熬了十年,在离出宫只有半月的时候,被你拉上了龙床。”
“你不让内务府记牌,不给她位分,可上了龙床的宫女,谁敢让她出宫?李盛暗中让人撤了她出宫的牌子,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百姓,只想寻一条活路而已,她在偏竹园没碍着任何人,薛贵妃却在她生产前送了麝香,害她难产而亡。”
“我在偏竹园生活了八年,乳娘打骂,下人克扣,吃不饱,穿不暖,夜里不敢大声哭,蒙在衣裳里流干了泪,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既不待见我母亲,为何当初不直接放她出宫去,让我当个普通百姓?为何你既不待见我,不直接将我扼杀在摇篮里,为何要生下我,让我像野狗一样,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父皇,上一辈子你死在我手里,这辈子死在贵妃手里,临死前你可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把我掐死,后悔如今轻信薛贵妃?不过你当了一辈子皇帝,应当也够了。”
皇帝咬牙切齿,死死的盯着秦煊,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逆……子!孽……障!”
秦煊说完却像放下了什么似的,松了口气,浑身都轻快起来。
他微笑着,轻声说道:“父皇,立遗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