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拙荆,钱芸娘。”于云雾引见道:“这是萧姑娘、这是吴小哥。”
芸娘语速快,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语言:“老漂亮的小姑娘和小哥,一看就有福气。进来坐,菜就好了。”
行过粉墙围住小天井,便是于宅的堂屋。方桌已经摆好了,半旧的木材,却很干净,一点儿油腻也没有。
于云雾笑道:“来者是客,萧姑娘、吴小哥,你俩请上座。”
“我们上门打秋风的,哪有坐主位的理?”月牙儿婉拒。
少不得彼此客套一番,芸娘嫌啰嗦,压着月牙儿的肩膀让她坐:“你就坐这里,咱们姐妹好好说话。”
她力气还真不小,月牙儿坐到小杌儿上,有些惊讶:“嫂夫人倒挺有手劲的。”
于云雾笑着接话:“那是,她可是屠户家的女儿。我可不敢惹她,不然拿把杀猪刀砍我跟剁菜一样。”
“编排谁呢!”芸娘嗔怪的看他一眼:“还不到厨房去,帮着把饭菜端过来!”
于云雾起身,拍一拍吴勉的肩膀:“珍惜现在。”
吴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等他想清楚想辩解,可于云雾已经自顾自往厨房去了。
他偷看月牙儿一眼,发现她正和芸娘说话,半点没察觉。吴勉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悄悄红了耳尖。
菜一样一样捧出来,四样下饭菜,一碗烂肉粉汤,每道菜用的都是猪油,充分彰显了芸娘的身份。其中有一道红烧狮子头,取新鲜猪瘦肉同肥膘,切成细细的肉糜,揉成小团儿。蒸制时需往肉丸下垫一叶青菜,最是清新解腻。
芸娘又张罗着拿来一壶菊花酒,用温水烫着,倒了四盏儿
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吃吃喝喝一场,月牙儿方才心里的那股子气渐渐消了。回想起自己的举止,她忽觉得有些好笑。
她怎能把往日大小姐的脾气搬到这时代来?今非昔比,身份境遇千差万别,她就是把自个儿气死了,也没谁会在意。尽管自己常常自省,但还是有些娇气了。像今日对上赖妈妈,争强好胜的心思一上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怎能让人家三娘子替她作见证呢?若自己的手艺胜过赖妈妈,那么是赵府没脸,赵府丢脸,三娘子也未免脸上有光;若自己输了赌约,那是三娘子没有识人之明,也丢了三娘子的脸。横竖说起来,对三娘子都不大好。
这样毫无利处,只为争一时之气的赌约,三娘子竟许了。她对自己可真没话说。
月牙儿思及此,心里有些感激,事已至此,她怎样都不能辜负了三娘子这一番情谊。
酒足饭饱,月牙儿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意。她同于云雾商量了一回,约定糖葫芦的方子直接以十两银子卖给他,自己保准教会。还有一个条件,月牙儿想在双虹楼檐下摆摊子,好歹给自己挣片瓦。她也不白要这好处,愿意拿出五两银子做租金。
于云雾心里盘算一番,这样一来,自己可谓是空手多了一个方子,且结交了一个朋友。这姑娘年纪小,但的确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样的合约,谁会不答应呢?
他给月牙儿和吴勉斟上半盏菊花酒:“萧姑娘够义气,我哪里有什么不答应的?只是我家小店好歹也是个茶肆,上上下下养着这些人。还望萧姑娘不要教我为难就好。”
这就是说,不能在双虹楼屋檐下卖和双虹楼一样的东西。月牙儿闻弦知意,举起盏儿来,痛快道:“这是自然,我怎么也不能在西施面前捧心不是。咱们一定能双赢。”
眼看气氛大好,月牙儿趁势将她与赖妈妈的赌约说了出来。
等她一五一十说完,于云雾皱眉道:“赵府的赖妈妈,我也听说过,她做酥油泡螺,可是一绝。少说也有二十三年了吧,确实是个老师傅。”
“恕我直言,”于云雾问道:“萧姑娘是有家传做酥油泡螺的方子?”
静默许久的吴勉忽然开口:“我从来没听说,你家还有这种方子。”
月牙儿微微侧过脸来,笑吟吟看着他:“从前没有,不代表今后也没有。”
她索性将放在一边的食盒提上来,揭开一瞧,拿出一碟儿酥油泡螺来。
“这是三娘子赠我的,好让我做个参考。试一试?”
其实一碟儿并不多,只有六个。月牙儿之前还吃了一个,是以这碟儿酥油泡螺看起来,少得可怜。
于云雾笑说:“这倒不用了,这东西金贵着呢。我们家一年到头也买不了几回,你带回去慢慢品吧。”
至于吴勉,他本就不好甜食,所以只扫了一眼,继续在脑海里搜寻他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会做酥油泡螺的。
“尝一个,味道真的不错。”月牙儿的殷勤,好像这碟儿酥油泡螺是她亲手做的,而非赖妈妈做的一样。
正说着话,芸娘看过仆妇收拾家伙儿,掀帘子进来:“什么好东西?见者有份,给我吃一个。”
她径直拿起一个吃了:“这泡螺儿做得好,又甜又润。”
于云雾正想拦,没来得及,便扶额道:“总共没几个你还吃了,人家萧姑娘还要研究的。”
“没事。”月牙儿饶有兴致道:“芸娘,你说说看,这酥油泡螺儿你吃出了什么味?”
“奶味和甜味,怎么啦?”芸娘二丈摸不着头脑。
月牙儿往前倾一倾身子:“想当一个好厨子,必定有一条好舌头。像学音乐的人听见丝竹声,会下意识的分辨奏乐用的是箫还是笛。我吃东西,也会分辨里头用的什么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