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裱好了?不需要把绣片从绷架上割离吗?”秦颂回过神来,瞧了眼放在书桌上的绷架,中间的绣片粘在底下的三合板上,并没用美工刀割下来。他不清楚装裱的过程,也不会卖弄自己不懂的东西,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人无知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不懂装懂的人。
“现在还不能割下来。得等过几天胶水彻底干透以后才能用美工刀割。不然绣片会走形的。”余然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取过秦颂手里的书籍,合上书页,瞅着封面上福尔摩斯几个大字,嘴角勾起一抹嘲弄。
“怎么又开始看侦探书了?难道你将来想当刑警。你觉得你过得了干爸干妈那一关吗?他们绝不会允许你去当一个小警察的。所以你还是安安分分当你的校园大才子吧。”
“最近老跟在你身后的那小子你认识吗?”秦颂笑了笑不予理睬余然嘴里的冷嘲热讽,岔开话题,直戳她的心尖。
“与你无关,我的事不用你多管。”一提到边生,余然当场炸毛。
“要不要我找人警告他一下。”秦颂在一中算是地头蛇,只要在言语中稍微流露出一丝对某人的不满,自有一堆人帮他处理后事。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余然冷哼:“人家姐姐是高中部很受欢迎的冰山美人。”顿了下,她侧头望向窗外,言语间透着些许的无奈:“不用去管他。他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只是想谢谢我当年救了他。其实不是我救的,是方扬哥哥出的手。我只是稍微提了下。”
“孩子?你确定你比他大。”秦颂不太喜欢余然老成的口吻,曾为这事不知嘲弄过她多少次。然在余然眼里,连他属于孩子的范围。
“我确定我在某些方面比你成熟理性。”不正面回答问题,余然慢条斯理地放下袖管,细细抚平上面的褶皱,连细微的地方都不放过。她抬眼注视面色黑了大半的秦颂,低声问:“小命这几天又逃课出去玩了,你见过她没?”
自打梅运发话说她照她,余然在一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连六班的班主任杜静静也不时找她询问梅运的下落,或要她转达学校的处罚。余然很无语的接受这项光荣的任务——将迷途的少女带回正途。不过,她确定自己不是圣母,没有玛利亚的天赋。面对诱惑,她能坚持己见,不同流合污已算不错了。乖宝宝当久了的后遗症,就是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本性为何?
“你不是坚定的佛教徒吗?”秦颂故意加重“佛教徒”三个字的读音。
余然眯眼,脸色一沉,怒叱:“滚!本姑娘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佛教徒。还有,请搞清楚学佛和佛教徒的定义。本姑娘不但看过佛经,还研究过圣经,道德经……”
“心中有鬼也不用拔高音量来掩饰。你不知道有句俗语,叫解释等于掩饰……”秦颂笑得欢快,好久没见到炸毛的余然了,偶尔撩拨下,真是人生一大快事。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余然,他之前心里产生的芥蒂一下子消散无影,秦颂十分清楚,他与方扬之间的纠葛不该迁怒到一无所知的余然身上。她只是个思想比较老成的孩子。
“小命大概去老城那边玩了。她喜欢去那边玩。他们家在那里有栋民国时期的三层小洋楼,我以前去玩过,除了有点阴森可怕,房子的格局倒是很不错。她打算以后在那里开家私家菜馆,当孙二娘。”秦颂抬手,推推刚配了几天的金丝边框眼镜。白净斯文的面容在眼镜的作用下,散发出几分成熟的气息。
“你回家和余奶奶商量下,也去那边买栋房子,开间绣坊好了。听我爸妈说,那边政府要单独规划,本来怎样旧就修成怎样?然后弄成古城风貌的游览区,展示民族传统工艺。很多老字号的百年作坊都要搬到那边去。老城以旅游业为主,新城以工业商贸为主。”
为了引开余然的注意力,秦颂努力鼓吹老城开发的好处。从父母口中得知,余奶奶得了癌症,胆囊癌,动手术摘除胆囊的危险很大,她家伯伯姑姑们都不敢轻易下决定。唯恐余奶奶死在手术台上。
瞒得时间久了,不论是窦丽芳还是秦颂,都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余然这件事?每次看到听到她问家里的状况或是说想趁周末回家看奶奶,打电话回家问奶奶,余家上下便同秦颂联合起来,竭尽全力阻拦,想法子转移她的目光。
“是这样吗?”
余然偏头,蹙眉考虑这事的可行性。他们家确实想到城里开家绣坊扩大经营。如果政府有这样的规划,那他们家不妨也跟着搬过去。回想当年第一次踏进梅运饕餮居的情景,余然蓦然发觉,她心中也有同样的一个梦想。在街巷的僻静角落开一家绣坊,经营属于她自己的完美人生。
“那我们也去那边看房子,顺便找小命通知她们家班主任的处罚计划。将校规抄五十遍上交到教导处。”想到便行动,余然丢下一句话,跑回房间换衣服,打算去老城看房子。
见她离开,秦颂抬手摸摸额头,满手的湿意。这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下一关可不会这么容易骗过去。到这里,秦颂不免有些怨余奶奶,为什么不将病情全盘托出告诉给余然听?以他对余然的了解,她还不至于娇弱得不堪一击。
“子敬哥哥,我们该走了。”余然背起手工缝制的绣花双肩背包,站在门口挥挥手,笑眯眯地招呼坐在椅子上发呆愣神的秦颂当免费劳力。她不是城里人,对十几年前的公交线路不是很熟悉,需要一个合格称职的导游先生。
“和阿芳姐说了没?”虽然清楚窦丽芳不会阻拦,反而会很高兴他带余然出门玩,但基本的礼仪还是要做到实处。
“已经和她说过了。她让我们俩好好玩,还给我们带了不少吃的喝的。我这篮子好吧,是三哥特意给我编的。没想到他不但木匠活干得好,连编东西的手艺都好,更别提刻东西了。”
余然一笑,举高手中装食物的藤编野餐篮展示给秦颂看。篮子的上方有同样材质的盖子,可以遮挡阳光灰尘进入里面。这是余军特意给堂妹做的,他拜了村子后头的一位老匠人当师傅,学了一手好木工活,打算初中毕业之后就不上学了,直接开工当木匠。
“小军真的不上学了?”秦颂打量了两眼,开口问。不是余家的人,不敢苟同他们的想法,初中毕业就直接当木匠,他认为这样得不偿失。余军又不是不会读书,他在班上的成绩很好,考个普通的高中,将来弄个专科毕业也是可以的。有文凭,总比没文凭强!
余然不是秦颂,她挺能理解余军的做法。要不是余奶奶一定要她上大学,她恐怕也打算只读到高中毕业。像她们这种职业从事某种工艺的人,需要的时间和耐心,反反复复不停地亲自实践,而非课堂里学的那些理论知识。当然不是说理论知识不重要,但得按实际需求出发。像她就非常需要汲取艺术类的营养。
“不上了。他说在学校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待在家里专心研究他的木工活。还说他这辈子只要能把爷爷留下的东西钻透,吃喝就不用愁。不过听阿华姐姐说,三哥的雕工确实好,已经有不少人找上门来,请他一起做工了。”余然满不在乎地一语带过。
秦颂呵呵笑了两声,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价值观不同,人生理念不同,所追求的目标也不同。他不能凭着一己之见否决别人的梦想,也许在别人的眼中,他的想法才是错误的。
听到他的笑声,余然偏头,静静注视三秒,抓紧手中的篮子,径直下楼。
选择不同,遭遇不同,未来也不同。
这一次,她的梦想近在咫尺,只要合上手就可以牢牢抓住,所以她不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