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憬正召集一班闲人看金鱼,对面有箭靶,他心情好了,就放下鱼勺,提起弓放上两箭。
现在他就正放下长柄鱼勺,一边看着气咻咻发凌乱,两眼潮红的我。
“麝奴,这个鬼样子!”
他从不惊奇,对我永远像对一个心腹,态度又狎虐,又亲近。
我不理会他的招呼,他身边的一个丫鬟惊喜的过来对我招呼,是久违的滟滟。我顾不上这些,昌王现在在我的眼中,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魔鬼。
“你要娶晴初?”
昌王微微一愕,他将鱼勺放下,结果旁边丫鬟递过的手巾,不紧不慢擦着。
“是啊。”
“晴初是相府的少夫人,她是公子的女人。”
“她是相府的少夫人,又是公子的女人,那就是我跟相府与元泽的事。你做什么跑来对我问罪?”
“你少装蒜!”我压着嗓子吼他,“公子现在病得只有半条命了!他没有理想了,没有敏儿了,没有健康了……你凭什么娶晴初?”
昌王收敛了笑容,他摆一摆手,身边人立刻静悄悄走得一个不剩。他冷冷瞧着我,
“把你的匕首收起来,那个孩子玩意儿,解决不了问题。我知道你一向胆子大,你没王法,没规矩,你连皇上也不瞧在眼里。你心里只有公子和少夫人……可是有些事是你想不到的……”
他看着呆呆站立的我,脸上似乎有了一点恻隐,语调里也有了揶揄,不是对我,是对他自己的。
“我虽然是个王,可不是你们想得那样风光……我可以荣华一世,却不能对政事有半点言论。这两年我插手太多,皇上早已不高兴。如今新法举步维艰,吕惠卿步步紧逼,元泽病重,相国身边廖无人矣,眼看要失势。再加上庞府虎视眈眈,司马大人即将复相……你们相府的处境,你想过没有?相国虽然拗,心里可明白。对于元泽来讲,他如今已是这样……更加不会拖着自己老婆半生守活寡。庞府这一个出了阁又重回门的大小姐,势必要成庞公最大的心病。因此晴初一定要再嫁,并且一定要嫁的更好。你看我……他挺直身子,我人不坏,头衔也还好听,是不是?他哈哈的笑,我再跟你讲一点,这个亲事,是太后的意思。并且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对她好,你放心。或者……”他凑近我,“你会一起过来?”
我后退一步,他一番话还没有完全渗进我的意识,我只是一字一字都记下来,记牢。昌王斟酌着,捡起一把弓把玩,搭上箭,又恢复了戏耍的神态,
“麝奴,我们赛一个,我若中了靶心,你就跟着晴初一起过来。如何?”
“你若输了呢?”
“悉听尊便。”他很快说,又急忙加一句,“不过,成亲的大事绝不可改。”
我接过他手中的弓箭,一箭射出,随后等着他的惊诧。
果然他大为震惊,我射箭从来比不过他。我放下弓去看他。
“我不用你改婚。你只记住,晴初一日不愿意,你一日不能用强。”
说完我走了,留他在原地看着红心中兀自颤动的箭身。
平日不常开的贤德厅今天门户大开,家丁站了几排,又热闹,又肃静,显见得是贵客上门。我从后面绕过去,一人跑过来悄声招呼我。是小幺儿。
他满脸惨淡,告诉我庞大人今日亲自上门,相国正在接待,说公子已是废人,少夫人留在相府也是委屈,阖府上下,心中都难安,难得太后做主,重新择了昌王。少夫人终身有托,大家都感快慰,以后两家仍然和睦。
小幺儿学舌的将一篇话说给我听,说着说着就哭起来。我拍拍他肩,问公子呢?少夫人呢?
“公子一大早就起身了,少夫人也一起,他们去半日园了。”
“公子知道这事么?”
小幺儿摇头,他忽然往地下一蹲,袖子蒙住脸就大哭起来。
我拔腿向半日园去,又是柳絮落雨的时候,走几步就要扑打一下衣服,哪里扑得干净,一阵阵的花叶香气扑鼻而来。远远的看到他们,我就停步了。
公子与晴初都背对着我坐在小坡上。晴初在公子身后,坐得略高,正一下一下给公子梳理长发。阳光在他们身上斜铺一层,水洗一样透彻。公子仍是天青色长袍,晴初的白衫子衬着,像竹叶上的一颗露珠。
我调匀急促的呼吸,拿不准是过去还是离开,晴初已经回头,看见了我。
“麝奴,来晒晒太阳。”她笑着招呼。
我也笑着走过去,坐在他们身边。晴初脚下有一只小小竹篮,里面装了几只果子,公子微笑看着我拿匕首出来削皮。我将果皮一圈圈细致的削下来不掉落,两人都拍掌喝彩,我切着果肉,与他们分食。公子今天精神不错,苍白脸上被阳光照出晒红,晴初更是额上一层细汗。我们说着闲话,看远处桃树已经一层细纱般的粉晕,那些豆蔻,丁香,牡丹……也都打苞欲开,我说马上又是花朝,这一回可得好好热闹热闹。他二人都含笑点头。这么晴好的天,这么慵容的态度,这么融洽的气氛,我们像是一直在这里,一天天这么闲散的过下去,已经过了半生,还会如此的过完后半生。
一直到晴空布满落霞,鸟雀倦归巢,远处炊烟起,又过片刻,天幕镀了层釉,硬朗光溜的苍青,一片薄月贴出来。我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