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奇怪她以前是不大看重这些的,平日不出门,都是松垮垮的随便穿一件,这阵子却重视起来。她的胭脂膏与眉黛石从不用市货,都是丫鬟们自己做。等做好了,她还会逼着我试上一回。有时候新作的裙子,她也会逼着我我与她穿一样的裙子。
“麝奴,你男装这样清秀,穿裙子也很美。”
我穿上褙衣和裙子,石榴裙八幅下摆,银色云纹折纸,在一面镜子前转来转去,后头还让小果儿捧着面镜子跟着我转。我张手,抚额,拜福,下蹲,做各种动作让她们欣赏过瘾。
“小姐太太们满意了没?该给小的打赏了吧!”
晴初加上静生那几个丫头一起笑得不喘气,将小金银锞子扔的到处都是。
“麝奴,你个小作孽的!以后就这样穿,哎哟,你且去外头瞧瞧,时兴什么花儿朵儿的,都一起戴回来好了。”
这样我就找到了频频出门的理由。我去市集上转,果然姑娘们的衣着都有花样翻新,但我清楚街上能轻易看到的女郎都不是潮流前线的人,要最IN最潮的,还得向那些香闺春院里去找。
我仍穿着男装,自己去了一趟著名的绣馆,远远看到那个红极一时的苏细细姑娘正练舞。我银子倒是带了,只怕露馅,远远看看打量够了就回府。把情报告诉晴初,现在流行的果然是窄袖口,戴小帽,姑娘们也穿挖金小靴,身上的荷包也是皮革刺绣的,比以前的要大……这样。
我指手画脚讲了半天,晴初已经一叠声叫丫头去找裁缝。我说不用裁缝,琳铛儿比谁都好。我们又把琳铛儿找来,琳铛儿来了几次,凭她的做人功夫,立刻就和静生墨烟成了莫逆之交,以后就常来串门,我又托琳铛做裤子,我知道她没做过,拿出我的牛仔裤,让她照样做几条。
“这是什么嘛,”琳铛儿把那条磨白的仔裤翻来覆去的看,“这样的劳什子怎么穿?这样硬,又这样紧!”
我说你只管做,照这样儿,也要有前后的口袋,腰上可以系皮带,裤脚要能塞到靴子里,可以骑马方便。她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的走了。
终于见到赵憬是一个月之后。我听说他回来了,门房却不给我报,我知道这帮人的规矩,但我手头哪有闲钱打发,我绕了个圈,硬是找到一处墙头爬了上去,远远看到昌王与人在庭中饮酒高声谈笑,我取下脖子上的铁哨,长长吹了一声。
“麝奴?!”他看到我倒是惊喜,让我进去,又问长问短,完全没有架子,让我心里热乎乎的。他是个爽朗的青年,和公子的沉默很不一样。但我讲到正事,他立刻慎重起来,在我开口前止住我。
“麝奴,你且止住。我问你句话。你可知道你在讲什么,在做什么?”
他提醒我,我以一个卑微身份居然口谏当朝官员,是凌迟的罪。
“你现在不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他慢条斯理的说。“他日若是出事,我保你无虞。”
他日出事?会出什么事?我还要说什么,他已经端起茶。我从袖子里取出信,他目光正掠向别处。我咬咬唇,还是把那信笺放在他面前。他有条不紊的脸,是完全能清楚必有大事发生的样子。
我走了两步回头,昌王似在出神,默默注视那黑白棋局,那信笺还在桌角,他并未拾起。
我逐渐明白,昌王爽朗是真的,率性是真的,但绝不是个简单人。地位的特殊,使他早已深沉练达,他的心机,比谁也不简单。
这些人里,只有我最天真。
这一趟完全无收获。我闷闷的回来,霁月楼里正一片热闹。
新一批的衣服刚送来。地毯上摊满了花花绿绿。几个丫头兴奋的争来抢去,一起在挑明日去秋游的新行头。琳铛果然兰质蕙心,将我们的别出心裁又加以设计,款式大方简洁又俏生生,其中果然还有几套胡人男子的装束。
“这个给你,你穿上这个。”晴初得意的指派我,
我收起心思,且陪她换衣。小羊皮的卷边帽和硬质竖立的衣领,掐腰的马甲下的刺绣靴子,确实很赞,我都要爱上自己了。旁边的几个丫头也看的眼睛发亮。
“麝奴,你若是男子,该有多俊。”
“这就叫,酷毙了。”我终于调起了几分情绪。
罢罢罢,我还是安心做好我的本分。但,我的本分是什么?我的位置不在这里,不在这时代,我早已失去我自己。我哪里还有什么本分?这十里烟堤虽好,我骑在大麦上,心里晃晃悠悠的,却是一片黯然。
晴初在前面的车里叫我,我策马过去,她的车里锦帐褥枕,一应俱全。不过是去郊外秋个游,也弄得兴师动众向要出国。
东西都是五夫人准备的。事先已经告诉过内府,当然是没人阻拦。五夫人亲自派了车马,亲自送出来,又拉住晴初殷殷好一番叮嘱,晴初也一一点头。看她对晴初的呵护劲儿,心疼劲儿,完全是母女情深的样子。我只是佩服这些女人,不管肚皮里怎样,脸面功夫是十足十。
堤上风光依然好,秋天的长湖,水色寒凉,一片片静若深色翡翠。远处错落的无名草花,一茬一茬点出山势,一排栾树列在山腰,叶片燃烧出深红。山畔的一弯溪水静静流出,旁边一丛白色茶花。
“那花儿开得着实好。”晴初指着说,“比我们院子里的还好。”
我催着大麦过去,将那丛花挑了两枝给她戴回来,她今天的白衫子是琳铛儿特制的,胸前一排紫藤般的褶皱流苏,我将花儿系在那流苏上。她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