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善人才听儿子说到这里,就又暴跳起来,大声嚷嚷说,“她胡说!我想不到她临死时还背著我,跟你说那些混账话!妈的!……”骂了几句的他可又把声音降低了,站起身探著头,哑著嗓子说:“她不是你的亲娘,那为甚么她是我的老婆?你是我的儿子呢?”
韩铁方说:“据我想,她是我的后母。只可惜她临死时只说了那几句,她后来就不能说了。但爸爸你既不愿意告诉我实情,我也不愿问你。反正我是要往青海去找黑山熊,我要知道我的亲娘到底是生是死?有我那母亲临时给我的表证在此……”说时由身边取出一件柬西来,原是个桑皮纸的包儿,扁扁儿地。
打开了纸包,韩老善人惊奇地瞪直眼睛,一看原来却是个极平凡的东西,是一块三角形的红罗,一边是参差不齐,好像是用剪子匆匆忙忙剪下来的衣服边,却还都镶著窄窄的花边,可见是由女人身上剪下来的,韩老善人就问说:“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么一块破烂布,我怎么没见过这东西?……”
韩铁芳有些悲伤地说:“这块红罗,我那母亲收藏不止一日,她临死之时才将这交给了我……”
韩老善人又忿怒地骂著:“妈的!这些年她连我也瞒著,妈的!”
韩铁芳又说:“我那母亲说这是我亲生母亲的东西,她现在如在世间她看见了这东西,就必能认我。”
韩老善人冷笑著说:“那你就把这块破红布,快些缝在你的帽子上吧。不然,你难道见了女人就掀人家的里边衣棠看?妈的,你那个死娘,临死还给你出这坏主意,你也真相信她的话?这几年也真难为你,藏著这块破布没丢,妈的!只不知她临死时告诉过你没有,我是你的亲爸爸不是?”
韩铁芳却摇头说:“她没说,我也不打听这些事,爸爸你既从我小时,就将我养大,即使不是亲的,这种深思也是跟亲的一样。爸爸对待我的深恩我不会忘!我此去只是去访查我的亲娘生死,并去找黑山熊。”说到道里,胸中的怒焰又起,又忿忿地说:“黑山熊掳去我的亲娘整整十九年,并且连爸爸也不敢惹他,近日且听说他要来找爸爸,他来时必定没存著好意,还许想把我也掳走呢!不如我先去找了他去。”
韩老善人却冷笑著,说:“现在我倒不怕黑山熊,他来了,我也不跟他拼斗,我只跟他去打官司。而且当年把好女人归他,烂女人归我,他还有甚么不服气呢?”说到这里,急忙又把话止住,似乎是自悔失言,而且有些歼悔往事。他就长叹了口气,又坐下用力磕了几下烟袋锅儿,又问说:“你知道黑山熊住在其么地方吗?”
韩铁芳说:“最近我听说他仍住在祁连山阳。”
韩老善人又问说:“你是听谁说?”
韩铁芳迟疑了一会,才说:“这是由一个由祁连山来的人说的。”
韩老善人又问说:“可知道祁连山有多么高吗?”
韩铁芳摇摇头。
韩老善人却把烟袋高高举起,说:“祁连山的高啊,令人不敢仰著脸去瞧,你也知道咱们这里望得著的嵩山,人说嵩山是五岳中的中岳,但你不知道,那祁连山比十个嵩山还要高,无冬无夏,那山上永远有雪,山路曲折,连一条宽平的道儿都没有。
“山南就是青海,那裹住著喇嘛和许多蕃人,牛羊成群,咱们说的这种话,到那里无人能懂,咱们这点银钱,到了那裹也算不著数,他们都阔极了,而且个个身强体壮,有的人且会妖术邪法,我的这点武艺拿到那里,一点也施展不开。”
“山阴就是甘凉大道,那所在,在太平的时候也是非常难行,响马成群,武艺高强的人不计其数,你说的那个黑山熊吴钧,就是三十年来祁连山一带第一个大财主,第一位绿林好汉,由秦川、兰州、凉川、甘州起,直到新疆伊犁、迪化,北过长城,南到青海,提起来吴大太爷之名,无人不胆战心寒。
“假若在那里有人敢批评吴大太爷一句,立时这个人就得没命,因为那几千里之内的脚夫、车户、店家、酒保,所有的人全都是黑山熊的手下,黑山熊这个人,家住在哪一县郡没有人晓得,也没有人敢说,不过当年我却见过此人一面,此人的年岁与我相差不多,但论起武艺来……”
说到这里,韩铁芳不由得注意地往下听,韩老善人却脸色变得发惨,摇了摇头,说:“我真不是他的对手!二十年前,那时我尚跟你的二师叔同在一处,我们一同在青海一带做买卖……”
韩铁芳就问:“做其么买卖?”
韩老善人摇手说:“这你不要问,你那二师叔名叫金刚跌赵华升,……”
说到这里,韩老善人的脸忽然发出一阵煞煞的白,白了半天,翻著两只眼睛,把黑眼珠完全翻上去,只露著两颗白眼珠,十分的可怕,他就这样,呆子似的,又像老和尚念经似的,嘴里叨叨念念地说:“他是一条好汉子:武艺超群,生平没做过半件亏心事。他与我,跟你四师叔徐广梁,还有那瘦老鸦,我们不但是师兄弟,还是盟兄弟。可是现在我们三个好歹还都活著,只有他死了,而且死得甚惨!……”
韩铁芳听了,不禁又皱了皱眉,又问说,“他就是被黑山能给杀死的吗?”
韩老善人见问,当时并不答话,脸色变得愈为凄惨,那白眼珠并且滚下几颗豆子一般大的泪水,半天他的黑眼珠方才渐渐地放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死得真是惨!但也不能全怪杀他的那个人。”
韩铁芳却忿忿地说:“我虽没见过我那赵叔父之面,但我真佩服他,他必是一位正人君子侠义英雄,想当年他们三人跟父亲一同结拜,虽不同生愿同死,你们在神前发过誓,他被黑山熊杀死了二十年,你老人家却在这里享福,竟把他忘了。我萧叔父来找你,要请你同去给盟兄报仇,你不但不管,反倒与他翻了脸,把他穷困在此地,几年来他饥寒交迫,你从来不看顾他。……”
韩老善人一听儿子说话袒护瘦老鸦,就勃然大怒,霍然又站起身来,暴躁著说:“休要再提他!我知道他在这里装穷,诚心使我的面子难看。”
韩铁芳急急地说:“他怎么是装穷?他又不会偷盗,他哪里来的钱?”
韩老善人冷笑著说:“他只是不敢来偷盗我家罢了。爽快说一句吧,无论甚么亲故,我早已一概不认了。但是如果有人来求我,不管他是多生疏,我都能好好待承他,花多少钱我也不计。江湖的事儿我早已洗手不干,别说黑山熊只杀过我的盟弟,就是黑山熊曾杀过我的爸爸,我也不管他了。今天我跟你说明白了,我不是不许你走……”
说到这句话时,声如霹雷,又大声嚷嚷著说:“我养你长大成人,为你娶妻纳室,钱由著花,我待你并不错。我,谁不知我柳穿鱼韩文佩,二十年来都在黑山熊的眼前甘心低头,凭你,你连鹅都斗不过的一个文弱书生,你会敢去找黑山熊?”
韩铁芳也忿然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