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宋兄怎么想,我们两个是年轻人,我们的想法老人们未必能接受。但偃师县这一片天地,早晚该由我们挥洒。”
“薛郎不必急,这是大事,容我想想。”
“做大事岂可优柔寡断?”薛白道:“我已与吕令皓正面宣战,誓争其一县之权,绝无退路。
原本宋勉是主人,由他来质问薛白,选择是否继续给予薛白支持。一番谈话之后却是被动了,成了看他是否有魄力继续与薛白合作。
“我知道老人们会如何说,宋家开了这个头,难免得罪了其它有隐田的高门大户,老人们总觉得抱团才能共同富贵。但听他们的,宋兄辛辛苦苦,陆浑山庄最后也不会是你的,最多成为这小别业的主人,一生成就一眼望得到头。”
宋勉不自觉地有个点头的小动作,抬起酒杯饮了一口。
薛白最后道:“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棋子;唯有在我这里,你是同伴。”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对宋勉有多大的影响,说过之后便点到为止,端起酒杯,饮了这日宴上的唯一一杯酒。
是夜,薛白没有醉,但宋勉醉了,醉得厉害。
“县尉。。。我不该再唤你县尉,你是偃师县的一县之主,我会是陆浑山庄的主人。这邙岭之下的田地人口俱归你我,伊洛河上的行船载的俱是你我之财货……。都是我们的。”
薛白能够想象到他描绘的画面。
首阳山的桃花源中鸡犬相闻,老凉、姜亥等人的家眷们可以住进去;源源不断的铜币运出来,顺着伊洛河运往江淮,采购回精美的货物;农人们在秋收的田野里欢笑;长安、洛阳的商贾也用上了丰汇行的飞钱。…。。。
这天夜里,薛白还收到了一封从长安来的信,有厚厚一沓。
打开来,果然是看到了李季兰的诗集。
待见到其中有诗句是“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薛白目光回避,翻到了后面说正事的内容。
李季兰提到,她与李腾空打算去王屋山随玉真公主修行。
玉真公主如今住在玉阳山仙姑顶的灵都观,地处于王屋山脉,在洛阳正北方向,属于黄河以北的济源县。
李季兰、李腾空过去,肯定是不经过偃师的。但她们打算从洛阳走,在洛阳见几位好友,之后北上孟津渡,渡过黄河。
信是在二月下旬寄的,那时寒冬已过,春意正浓,是出行的好时节。今日是三月初三,薛白收到了信,而车驾比快马捎信要慢得多,算时日,她们过些日子该能到洛阳。
信的最末,李季兰问道:“可否于洛阳与先生一晤?”
薛白思忖着,没有马上回信,他不知近来是否方便离境。
“宋勉答应了,这是宋家的田册,核实之后,以实际田亩来定宋家的租税。
次日到了尉廊,薛白把一份田册交在殷亮手中,道:“过两日,宋家还会运一批钱粮当众入仓,为各家表率。”
“好,有了宋家的支持,此事便成了大半。”殷亮大喜,“就算是有哪家还想要反对,也没了主心骨。”
薛白道:“我近日还有一位新的幕僚,你也见见。”
“哦?”
殷亮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发圆脸的老者有些尴尬地走了进来,正是郭涣。
“郭录事?”
“殷录事不要如此多礼,如今你才是录事。”
郭涣依旧是见人就笑,圆圆的脸颊洋溢着热情,只是脸上已多了许多皱纹,举止也拘谨了起来。原本县署是他的地盘,如今则像是来做客。
他二月中旬就出了牢,等了半个月,连生计都快撑不住了,终于是忍不住来找薛白。
殷亮则很洒脱,大大方方道:“郭先生放心,少府志不只在偃师,你今日既来了,所得只会比所失更多。”
“希望如此。”郭涣对这套安慰人的说辞不太有信心,赔笑了两句,道:“盼能为少府尽些微薄之力。”
他说是微薄之力,但以他对偃师县的了解,几句话就能够起到莫大的作用。
“眼下,少府已分化了各家高门大户,并取得了宋家的支持,下一步,该是夺吕令皓之权了吧?”郭涣道,“小老儿带了一些证据,乃是这些年他侵吞县署钱粮的账目。。。。。
连这一环也被补上,薛白整个分化大户、架空县令、主宰偃师的计划也就铺开了。
目前为止,他用的都是一些官面上的手段,以权职逼压、以利益驱使、以言语打动。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尽可能把权力斗争放在官绅这一层面,让整个局势平和、波澜不惊。
所有的博弈都在规则之内解决,不惊动朝廷,有助于他往后在偃师造铁器、铸铜币、开钱庄等等。
另外,最好是能够在解决田地问题时减少破坏,不耽误春耕,避免太过激烈的冲突给农户造成损失。
此时眼看着进展这般顺利,薛白反而感到有一点点的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