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周恪己已经散了头发,跪坐在床上,嘴里不知道喃喃些什么。
我一愣,即刻意识到周恪己在装疯,连忙拉住老嬷嬷的手:“嬷嬷,恪己大人不堪多次折辱,患上癔症,如今已经疯疯癫癫有不少时日了。”
老妇人眼中本是黯淡昏聩,在看见周恪己的一瞬间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手指都抖了起来,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就看她瞪着眼不停喘气:“温贤太子,这是疯了?”
“嬷嬷?您这是?”我隐约觉得不对,匆忙扶着她坐下。
她连连摇头,忽而声泪俱下泣涕不止:“温贤太子无法助我。瑶瑶,命该断送啊!”
我生怕她一口气背过去,连忙倒了两口凉水送到她嘴边帮她拍着胸口送下去一些:“嬷嬷?嬷嬷何出此言?瑶瑶又是谁?您此番来找……找恪己大人,究竟所谓何事?”
“瑶瑶就是郭美人。”嬷嬷坐下身,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再望向蜷缩在床上的周恪己,兀自摇摇头,“瑶瑶从小便被郭妃算计,后来又被送到宫里,不得见人。眼下还有人想要害九皇子性命,我本欲求救于温贤太子,不想太子竟然……竟然已经。”
我偷偷看向周恪己,却见他似乎有几分想要起身的意思,我抢在他之前扶住老妇:“嬷嬷所说的算计,可是‘借福增寿’?”
老妇人一阵震惊,下意识指向我:“姑姑,你!你如何知道!”
我微微一笑,扶着肩膀让她背对床榻:“嬷嬷有所不知,恪己大人的疯病时好时坏,一见着生人便会发作,与臣女独处时偶尔会清醒一两个时辰。此‘借福增寿’正是清醒时恪己大人对臣女所说。那日臣女见得郭美人尊容,甚是好奇,便不慎说与恪己大人,本想大人已然神志不清,就是听了也无妨,不想大人却恰好清醒过来,只说了一句话。
——此乃‘借福增寿’之祸,《玄妙万通录》该烧。
便又不清醒了。臣女虽不解其意,却也知道话中必有玄机,便将此话记下来,没想到嬷嬷居然会找到温贤阁来。”
老妇人拽住我的胳膊坐起来,神态焦急:“如此说来,温贤太子还存着几分神智?”
我微微摇头:“时好时坏罢了。”
嬷嬷长舒一口气,片刻抬眼朝我又是一拜:“那便还有希望!那便还有希望!姑姑,老身求姑姑一事,倘若太子清醒,可否为老身转达一事?”
“嬷嬷何必客气,若是事关郭美人性命,许某必定要转达!”
“多谢许姑姑,多谢许姑姑!”嬷嬷伏地又拜,我扶着她好一会这才直起身,轻轻拍打着我的手臂,似乎与我亲近不少:“老身姓管,本是郭相国的同乡,因为儿孙不孝,好赌成性,老身只能去相国门上讨一门差事。相国夫人念在同乡之情,将老身安排在乡下一间别院照顾相国侄子郭琰夫妇,如今已经有三十年了。郭琰老爷是个老实读书人,极其重视同宗情谊,当年正是他赶考才将叔父相国大人带到京城。后来相国大人步步高升,可惜郭琰老爷却因为屡次落第郁郁不得志,最终与夫人在京城外买了一处宅子,两人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
“莫非这位郭琰老爷便是郭美人生父?”
管嬷嬷点点头:“不错,郭琰老爷正是郭美人生父。老爷夫人均为人和善,又伉俪情深。夫人虽仅出一女,老爷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于我们这些下人说,他已得天下至宝,还给女儿取了闺名叫‘瑶瑶’,爱之如掌上明珠。瑶瑶也很是聪慧,一岁多便生得活泼灵巧,见人便乐呵呵地笑,三岁就能背诵诗歌,而且她长相伶俐可爱,又对待我们如何家人一般亲昵。那时候全家哪个不喜欢瑶瑶?就是门口牵马的董武,见了瑶瑶都下意识轻声细语的,生怕吓着她。”
“可惜啊,好景不长。大约瑶瑶四岁时,彼时郭妃已经进宫,虽然为皇上诞下三皇子,却不怎么得宠。那年夏季,相国来郭琰老爷住处四五次,后面两人不知道商量了什么,老爷同意了两家一起出游登高。我本以为他们秋天就回来了,却不想这一别,再回来的时候我们只能等到老爷的灵柩了。郭琰老爷和夫人双双坠崖去世,瑶瑶受了惊吓,从此变得痴痴傻傻,不时尖叫哭闹。后来相国老爷唤我去继续照顾瑶瑶,我心疼她的遭遇便跟去了相府伺候,将她看作亲生女儿一般。”
“老爷夫人出事过于巧合,我从来都有所怀疑,便在伺候瑶瑶的时候多留了一个心眼。一日无意中,我听到了‘借福增寿’这种妖法,让年老男子娶年轻且患有癔症的女子豢养于后院中,便能延年益寿。后来相国将瑶瑶献给当今圣上,我才恍然大悟,哪里有什么意外,都是郭相国为了自家女儿讨好圣上而设的诡计罢了!我们瑶瑶定然是被他算计才变得痴傻的!”
我扶着管嬷嬷的肩膀,示意她小声一些莫要激动:“叔父算计自家侄儿,实在让人唏嘘。不过嬷嬷既然说有人要害瑶瑶,那么便是最近又出了什么意外吧?究竟是何事?”
管嬷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一声叹息:“姑姑聪慧。老身原本已经觉得此生无望了,却不想瑶瑶竟然生下九皇子。眼下随着九皇子一日一日地长大,聪慧伶俐,深得圣眷,老身本觉得这样倒也总算是平息了,却不想那日又生出变化。九皇子冬衣沾湿,只能拆开布料换里面的棉絮,老身亲自到制衣阁去换棉芯,却在领口缝线处查出毒针两枚!何其歹毒!竟对一牙牙学语的稚儿也要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