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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第1页)

他又停了一大会儿,才写了两个字??“无奈。”

“什么意思?”

“他心里有愤怒,”他写,“所以他觉得,我不让你张嘴。”

我听着心里一凜:“他是在模仿伤害他的人么?”

“不是。”他说得很坚决。

又停顿了一下。他说:“他在逼自己。”

他的话像是雨点越下越大,打在篷布上,我站在底下能感觉到震颤,但没有切肤之感,我接触不到那个雨,但隐隐觉得这句话里有某种我感觉到但没法说清楚的东西,只能问他“什么意思”,他干脆打电话来了:“路上太冷,发短信折腾得很,我在路上走呢,这样说痛快点,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说:“你认为他凭什么要加害一个已经被他伤害的人呢?”

“他下车的时候并没有拿出刀来对吗?他是看到她在记他的车牌号……”

“这个动作怎么了?”

“这个动作在他看来是故意,”他听出我想打断他,“我知道,她当然是无辜的。但是现在是在问我,药家鑫会怎么想,我是在试着告诉你他的想法。”

我闭嘴:“好,你说。”

他没有用“可能”“或许”这样的推断词语,直接说:“他觉得,你记住了车牌号,我爸妈知道了,就饶不了我,这对他是天大的事。”

“出个车祸怎么算天大的事?”我有忍不住了。

“可能对你来说不是,”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事。”

一瞬间,我想起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打碎了一只碗,在等我妈回来的时候,我把碎片一片一片拼在一起,一只全是碎纹的白瓷碗,窝在一摞碗的最上面,等着她。到现在我还觉得,那个黄昏,好像比童年印象里哪天都暗都长,那种如临大敌的恐惧。结果我妈回来,发现之后居然大笑,跟邻居当笑话讲,我当时心理不是如释重负,而是莫名其妙的郁闷:“就这样?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为了这样的恐惧去杀人?”我无论如何理解不了。

他在冷风里走路,说话时气喘得很粗重。“你当年采访我的时候,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他说,“我曾经有一次拿着菜刀砍我姐姐,如果不是他们拦住了我,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我意外,他在生活里几乎是懦弱的,一开始认识时,他都无法与人对视,在抑郁症治疗中心,当着众人面连上台去念一句诗都做不到。

他说:“我内心是有仇恨的,因为大人老说我,老说我姐姐好,老拿我们俩比,所以我就要砍她。”

“如果你觉得大人欺负你,那为什么你报复的不是大人?”

“因为我打不过大人,但她比我弱。”

“可她并没有伤害你?”

“她向他们告我的状。”

我听到这,忽然寒意流过胸口,想说什么,但没有说。我俩都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从那以后,大人对我好点了,我是发泄出来了。但药家鑫没有。”

我们挂掉了电话,几分钟后,我又收到他的一条短信,他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其实刚才我中间有几次,很长时间没回你短信,是在写:如果是我小时候,那时的我也许会像他一样。后来又删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我真不想再这样说我爸了,觉得不好,也不用这样说他,岁数大了不容易,何况他们都只是不会教育孩子。药家鑫不像我这么幸运,他就是没扛过去这几年。”

六月七号那天。药家鑫的父亲与他见完面,走回家,从正午的电视新闻里知道了儿子被执行死刑的消息。

他不看我,也不看镜头,眼光漫散向虚空,“我那天去还嘱咐他几句话,我说孩子,现在特别热,走的时候,你要把买的衣服都穿上,那边会很冷,他说我知道。那天去我还给他包了点校子,带了他爱吃的火龙果,就刮成瓤弄个饭盒给他。我走回家,人已经没了,我就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穿衣服吃饭,够不够,我想看看他。”

当天下午六点钟左右,他写了微博。“好无助,希望大家哪怕是大骂也好。什么声音都是安慰。”抽泣堵在胸腔里,推得他身子一耸一耸:“这个房子,我回来时候这半拉都是黑的,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骂声不也是声音,不也是一种安慰吗?当一个人走在一个深山,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的时候,你是很害怕的。”

我们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药庆卫留我们吃饭,说给你们一人做一碗西红柿面,我们通常不在采访对象家吃饭,这一次大家说好,人忙活的时候,能把心里的事暂时放下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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