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决断,卢八娘再次同情孟白。不过呢,也正是孟白一直参与内院的事情,才使得孟府的内院更加混乱。若是他能把内院完全放手给崔六娘,以崔六娘所受的教育,就是对姬妾略有苛刻,也不会对杨柳等人赶尽杀绝,孟府内院反倒平静了。
孟白显然想让他的每一个女人都过得更好,可美好的愿望往往不是只靠想法就能实现的,而是要靠手段。孟白缺乏的正是手段,他一直太单纯善良了。
“坐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两人说了许久,孟白看看时间告辞了,“故人见面还是很开心的,再说我现在回去,也算完成了崔氏的任务。”
“你还是要想开一些,毕竟那么多孩子,也不可能个个都顺心如意。”
“有时想到这么多的烦心事,我就恨不得出家。”
虽然知道孟白可能就是发发劳骚,但是卢八娘在送他走出了殿门时,还是郑重地向他说:“我在一个海岛上建了一个欧式的城堡,那里安全而清静,你如果需要,任何时候都可以去。”
早在与卢八娘结识的时候,孟白就隐隐觉出她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现在听了这样的话并不奇怪,也完全明白卢八娘的城堡能够开放容纳的人并不会多,自己虽然不需要,但还是非常领这个情的,“谢谢你,卢八娘,世间虽然有许多不如意,但我还是要留在其间。”
“只这一句话就说明你比我勇敢多了。”卢八娘想到自己曾软弱到不敢面对现实,由衷地欣赏天性乐观的孟白,自己在这方面还真要向他学习,一时心情大好,笑着向他道别,“回府告诉崔六娘我不反对旭儿与慧娘成亲,这总能算上一个好消息吧。”
隔天,卢八娘又在司马十七郎和儿子的陪伴下去了孟府,崔六娘以极大的热情招待了淮北王府一行。整个孟府布置得花团锦簇,宴席上珍馐玉浆,就连孟白的剧院也停业了一天,专门为淮北王府一行人表演。
崔六娘带着女儿们殷勤地陪着淮北王妃在府里转了转,又特别将她带到了专门为娘子们所设的书房里看看,“右军与王妃一样,一向重视女孩子家的教养,也与外面的男孩子一样请了先生上课,孩子们不敢说琴棋书画皆通,但也都略知一二。”
书房建得很正规,设了两三个教室,又有藏,还有独立的琴室、画室、做针线的屋子等等。每间屋子的墙上都贴着一些规则、作息时间之类的,一看就是出于孟白之意。
看来内崔六娘是把自己在淮北推行女子教育的事打听到了一些,所以向自己展示自家的女儿有学问呢。卢八娘含笑道:“孟表兄才高八斗,孩子们当然不会差,只看这墙上贴的字画,就知道孟家娘子们的学问都是极好的。”
卢八娘原不过随口一说,但是她马上就被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吸引住了,这幅画上画的是几个仕女正在园中赏花,山水花木倒也罢了,只是几名仕女中最边上的一位神态闲适,衣袂飘飘,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相当不凡,一旁的题款正是孟慧娘,“此画不俗!”
“王妃缪赞了。”崔六娘喜不自胜,不意慧娘竟能得到王妃的夸奖,“慧娘性子沉静,先生也时常称赞她。”说着向孟慧娘招了招手,“慧娘,你过来。”
今天崔六娘接待淮北王妃时自然不会带着妾室姬人,但是她还是将府里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都带在身边,不论嫡庶。做为一家主母,她总要表现应有的风度。
而卢八娘也马上身临其境领教了孟白沉重的负担,三四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表面上看着团结又友好,其实一直在争夺自己的注意力。
孟慧娘虽然是唯一的嫡女,但是并不处处争先,此时她站在几个姐妹的后面,见母亲招手,便上前先向卢八娘一礼,然后抬头陪着王妃一起看向画作,脸突然红了,就在卢八娘转身欲离开时说:“王妃,慧娘有罪,这幅画不全是慧娘所作。”
其实卢八娘早就看了出来,最边上的那位仕女与画作的其它部分并不是一个人画的。传说王献之的母亲在几千个字里一眼看出有一点写得特别好,结果这一点正是王羲之在儿子的字上加的。字迹也好、画作也好,不同的人,不同的笔力,不同的风格,在高水平的人面前是瞒不住的。
“噢,是先生帮你画的?”
“正是,那天慧娘画了大半突然有事,是先生帮我补全了画作。”
“嗯,你也不错。”卢八娘又细看了一会儿,揣摩那位作画者的手法,“意在笔先,画终意在。”正是本时代优秀画家的思路,非常值得学习。
“王妃,可是喜欢?我将先生传来一见?”崔六娘试探着问。
吃到美餐,不必一定要见厨师。美妙的艺术能够沟通心灵,见不见画师并不是重要的,卢八娘笑着摇摇头,“不要麻烦了。”
这时,一个小娘子捧着一幅画上前,“王妃,请品评美娘的画。”
卢八娘略一怔,她也曾在卢府生活过,知道姐妹间暗地里的争夺,但是孟美娘竟然敢在嫡母面前就公然上前与自己搭话,还是挺出格的。她不去看崔六娘努力掩饰的晦暗脸色,低头看了看画。
这位孟美娘就是与孟慧娘几乎同时出生的,单纯只从画作上看,技法确实是要高于孟慧娘,流畅的线条可以说明她向先生学了更多,在画作上用的功夫也要多很多,只是,也只是流畅而已,登堂却不能入室。
在艺术方面,勤学苦练是少不了的,但是仅靠勤学苦练又远远不够,更多的时候还是要看天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