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张玉和朱能打着飘地回来了,眼下乌青一片,想是昨夜操劳过度的缘故。裴臻在大门外迎接了他们,奉上了两袋干粮并两匹千里马,两人与他别过后跃上马背,打马扬鞭直奔应天而去。
裴臻站在檐下拢着手,眯眼远眺,那张玉怎的晃啊晃的,不会掉下来吗?真真是辛苦,日行上千里,晚上还不得安睡,怪道这两人面黄肌瘦的,作孽作孽!
助儿在旁哭丧着脸,细扳着手指头道,“这两人!喝花酒竟喝了一百八十两纹银!不是自己的钱到底不心疼,我才刚叫人抬了银子进去,那么大的一堆!我那个心呐……”
裴臻唾弃道,“空长了个脑袋!账房里只有现银吗?银票呢?拿两张去就是了,自己笨,还有脸说出来!”
看看日头升得挺高了,往宅门内张望,只见到来来回回的丫鬟小厮,心想这淡玉莫非睡死过去了么,什么时辰了还不起来!又瞧助儿还在冥思苦想,撇了嘴道,“你叫来旺将车备了,在角门等着,再看看齐大姑娘起身没有,看了来回我。”这回靠淡玉也不知成不成,怕她万一说个不好,倒把事弄砸了,要紧时候还得靠自己。
裴阑整着衣裳从大门里出来,看见裴臻在门外不由一愣。“大哥哥要出门么?这大太阳底下,仔细晒坏了。”
裴臻道,“太太叫我带淡玉出去逛,正等她呢。”
裴阑扶了扶头上的四角方巾嗤笑道,“那大虫值什么,犯得上你这样等吗!不如回房去等吧,岂不受用。”
裴臻笑了笑道,“你去吧,那些生员还等着,别误了时辰。”
说来好笑,裴阑这样的人竟是县学里的老师,手底下带了十七八个今年才中的举人,这人生来两副面孔,在外谨言慎行,颇有贤名,在家却是放浪不羁,大小老婆好几个!裴臻有时兴叹,到底是亲哥俩,大多地方都很像,不过在女人方面自己更挑剔些罢了。
裴阑一拱手,麻利地上了抬椅,又琢磨道,“太太让我给淡玉说个人家,我哪里来的本事!她的那副尊容,日后公婆见了不是要怨我?我何苦做这样没脸的事,害了一个好好的读书人!你替她留意吧,我上学里去了。”
皮球踢来踢去,最后竟踢到他这里来了!自己的事尚待解决,哪里有空去操心旁的事!裴臻烦乱地挥手叫他去,自己踱回了陶然榭。
齐淡玉终于梳妆停当能够出门了,见角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只有车顶没有围子,四个角上由鸡翅木雕花的柱子撑着,竟像秦始皇乘的龙辇。
淡玉心有戚戚焉,问裴臻道,“大哥哥,坐这样的车不会被砍头吧?”
“既没龙纹,又不是黑红的颜色,如何犯了忌?你若怕,那便坐呢油帐的吧。”裴臻道,心里暗想,叫人拿竹轿抬你是万万不能的,那得带上多少轿夫?还是坐马车较好。
淡玉连连摆手,一迭声道,“不必不必。”由小丫头子扶着坐进车里,看裴臻跃上了一匹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怪道,“你不坐车吗?”
裴臻嘴角抽搐几下,笑道,“我不爱坐马车。”又撑起他那把油纸伞,一行人慢慢朝梨雪斋方向而去。
远远看见梨雪斋里的女孩儿正与主顾攀谈,面若阳春白雪,巧笑倩兮,说不尽的婉转柔美。裴臻抿了抿唇,心里竟有些紧张,这样玉雕似的人儿,真是叫人纠结,疏远不得,也亲近不得,若能一咬牙给她家网罗个罪名,她自然就是他的,法子多得是,只是不忍心这样做罢了。
毋望送客人出门时在门槛上站定了,那不是遁走了好几天的臻大爷吗?自那日被小厮抬回去后,连着六七日不曾来过,今日又来做什么!毋望说不清的有些生气,又隐隐又有些欢喜,正了脸色朝他盈盈一福,道,“裴公子来了。”
裴臻下马还了礼,才要说话,淡玉甩开丫鬟,像个花蝴蝶似的扑向毋望。
“春君,你可好吗?”
毋望点点头,淡淡笑着,“你今日来城中玩吗?你母亲可来了?”
淡玉道,“昨儿就来了,在大哥哥家里住了一宿,今日特地来瞧你的。”
毋望将他们引进去,倒了茶,又拿了两碟点心,道,“我这里没什么招待的,只有这些,怠慢了。”
裴臻细瞧她,脸上有倦怠之色,便问道,“这几日可是累着了?若忙不过,还是请个人吧。”
毋望道,“前几日忙些,如今天热得这样厉害,生意清淡了许多,只日头没起来时有客,后头就闲了。”
糯软的声音像清泉般直注入裴臻心里,他不动声色低头,心头跳作一团,又不觉好笑,二十多岁的人怎的还像毛头小子似的,倒无措起来。
淡玉环顾四周,见店内布置得当,又干净得一尘不染,桌上的糕点小巧玲珑,便拿了来慢慢地品,赞道,“果然好吃,是你做的?”
毋望将适才客人夹乱的枣泥糕一一摆好,一面答道,“我婶子做的,我只打下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