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荣对一旁守卫的士兵点点头,那士兵就给林枢递上一个药箱。樾医们惯常的用具一应俱全。林枢即持针在猴老三胸口几处穴道扎下,试图止血。只是,银针刺下之后,他觉得手感有些奇怪。莫不是萧荣给了他一盒品质低劣的针么?他皱了皱眉头,又用些止血的药粉洒在伤口上,凑近了仔细检视,看看有没有针线缝合的必要。
不过,正当他俯身验看伤口之时,忽然感到有一样尖利之物顶住了自己的肚腹。他心下一惊,待要起身看,胸口的衣服却被人抓住。猴老三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大夫,你想活命,就把这些士兵打发了!”
林枢一惊:是计!心中却并不害怕,反而欢喜了。假装仔细地检查伤口,又回头不耐烦地对萧荣等人道:“你们站在这里挡住光亮,我还怎么给他治伤?而且金针渡劫乃是我百草门的不传之秘,你们在这里看着,我便不能施展。”
“借口还真多!”萧荣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那什么把脉针灸的功夫,我们难道还稀罕?”
“难道这个来路不明的楚国人我就稀罕救?”林枢不甘示弱。
“你……”萧荣露出怒色,似乎想要拔刀威胁林枢,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招呼两名手下一齐退出囚室去。但并未走远,在走道的另一端盯着囚室内的动静。
猴老三微微张开眼——那眼神是狡猾灵活的,根本不像重伤之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瞥见萧荣等人走开了,就轻轻一笑,对林枢道:“大夫,对不住了。想要活命,就要照我说的做。”
谁知他话才说完,忽然手腕一紧,原本握着的匕首已经到了林枢的手中,未及惊讶,胸前又有几处要穴被点中,全身瘫软无法动弹之外,连舌头也不听使唤,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林枢。
“三当家,好生健忘!”林枢轻声笑道,“这么快就已经不认识我了么?你们的木棚之计甚是高明,不知道这一次又使出什么妙招?”
猴老三盯着他看了半天——如此整洁的模样和先前在树林里见到时大为不同,还是看到眉心的朱砂印记才反应了过来。头一个想法,自然是觉得此人乃是樾国细作之前混入楚人之中,怎不又惊又怒。林枢也猜到他的想法,笑了笑,道:“我若是樾国细作,此刻三当家哪里还有命在?个中曲折眼下也无暇解释,我只能说,我和诸位是一样的,巴不得杀尽樾寇。”
猴老三虚起眼睛,对他的话表示半信半疑。
林枢回头望了望萧荣等人:“时间不多,三当家若是愿意和我联手,我就解开你的穴道,听你说说你的计划,也看我如何帮你实施。若是不信我——实话告诉你,我现在也被罗满怀疑是楚国的奸细,自身难保。我若把你交出去,说不定就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三当家以为如何?”
猴老三瞪着他,眼珠直打转,显然是无论答复如何,现在苦于无法开口。
林枢便道:“怎样?若是愿与我联手,就眨一下眼。否则,我便直接叫萧荣他们进来了。”
猴老三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唯有狠狠眨了眨眼。林枢就解开了他的一处穴道,终于让他能说出话来了,但四肢仍然不听使唤。他因恶狠狠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解就全解了,你这么好身手,难道还怕我杀了你不成?”
“我当然不怕三当家杀我。”林枢道,“只怕三当家一时冲动,坏了大事而已。三当家是来救大当家和二当家的吗?他们就在那边不远的囚室里。不过,你打算如何打开牢门,又如何带他们离开揽江城呢?他们都受了伤,且揽江城里樾军人数是你们百倍,要如何应付?”
“他们的伤势如何?”猴老三问。
“看起来没有你这个吓人。”林枢道,“否则大概早就招我过去了。不过你这伤口做得倒逼真!早听说你们五当家不仅足智多谋还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今日又开了眼界。”
听他夸奖自己的妻子,猴老三面露得色,但随即又冷笑道:“别以为随便说几句好听的就能让我相信你。你说你也是想要杀尽樾寇的人,不如你去杀了罗满——不,你就把现在守着外面的那三个人给杀了,我便相信你,如何?”
林枢嘲讽地轻笑:“江湖中人果然就只有这点儿见识。杀了他们三个又怎样?真让你杀了罗满、刘子飞又如何?难道就能阻止樾寇继续攻城掠地?要杀最少也要杀玉旈云吧?再不济也要杀石梦泉吧?镇海落入石梦泉之手,听说他很快就会到揽江来了。”
猴老三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显得甚为吃惊,直愣愣盯着林枢。
林枢听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应是萧荣等去而复返,赶忙俯身假装替猴老三医治伤口,又低声道:“我不管你有何计划,我建议你们速速去揽江大营,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向将军。樾寇已设下陷阱等着他。即使他不中计,也可能会遇上石梦泉的部众。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和樾寇硬碰,楚军占不了便宜。不如退一步,再做反击的打算。”
“我凭什么……”猴老三的话没说完,萧荣已经又跨进囚室来,探头看了看,问道:“怎样?此人有救吗?”
林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能活不能活,那是老天爷说了算。但是救不就,那是我说了算。你继续在这里骚扰,我便不救他了。”
“哼!”萧荣低低咒骂了一句,又退出囚室去。
林枢也以一声冷笑恭送,随后又低声问猴老三:“你到底用来什么法术,令樾寇非要救活你不可?”
猴老三没回答。却听外面一个士兵对萧荣道:“这家伙就算救活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见得能醒过来。他只不过是杀鹿帮的三当家,他知道的事情,大当家和二当家也应该知道。咱们何不直接去审问姓邱的和姓管的?”
萧荣沉吟片刻,似乎是赞同了,和两个手下脚步踢踏,往邱震霆等人的囚室去。未几,林枢听见那边传来问话的声音,只是萧荣的声音不高,并听不清他问了什么。反倒是邱震霆的呵斥在地牢里嗡嗡回响:“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要老子回答你的问题——做梦!”
“邱大侠,你又何必如此固执?”萧荣也提高了声音,“真的想要杀你剐你,罗总兵岂不是一早已动了手,何必将你关进地牢?还不是因为爱惜杀鹿帮的人才,希望你们可以弃暗投明?”
“呸!”邱震霆啐道,“真要觉得老子有些本领,就叫罗满来和老子单打独斗。若是他赢了,老子立刻抹脖子自尽,要是老子赢了,他也一样。”其余杀鹿帮众人也跟着起哄,嚷嚷道:“不错,就单打独斗——但用不着大当家出手,咱们就能打得你们满地找牙。”管不着更是笑嘻嘻地挑衅:“也不必去找罗满这么麻烦。你看起来就是个军官,不如就在这里和你打。至于赌注,也不要抹脖子自杀这么无聊,还是用些大家都喜欢的——我赢了,你放我们走,你赢了,你方才问的,我就回答你,如何?”
“此话当真?”萧荣的一个手下沉不住气了。
“等等!”萧荣拉住他,“这位是人称‘神偷圣手’的管不着,你进去和他比试,不怕他偷了你的裤子,就怕他偷了你的钥匙。他们的好兄弟猴老三在咱们手里,还怕他们不开口吗?走——”说着,又带手下回到猴老三的囚笼前。
这时林枢已经检视明白。猴老三胸前的伤口乃是用一块假皮做出来的,原理与江湖上的□□差不多,无非面上涂了鲜血,又在下面有藏了些细小的皮囊,里面装上不知是血水还是其他什么红色的液体,乱人眼目。他就飞针走线,把假皮上的伤口缝合了,又抹了些金创药。才要装模作样地包扎,萧荣就闯了进来。恰好猴老三也睁着眼,萧荣见到,即一把将林枢推开,道:“好极了,侯大侠醒过来了。我有件紧要的事要向你请教。”
猴老三假装身体虚弱,眯缝起眼睛来:“你……是何人?”
“在下萧荣,乃是樾军的一名副将。”萧荣回答,“是我的部下从战场的死人堆里把侯大侠抬回来的。当时大侠身上栖着一只鹞子,模样和我军用来送信的那种猛禽极为相似。也多亏了这鹞子,吸引了咱们的注意,才从死人堆里把侯大侠挖了出来。”
“呵,那是要老子多谢你?”猴老三翻白眼。
“多谢倒还不需要。”萧荣道,“只不过那鹞子腿上绑了个信筒,里面有一封平崖的司马非元帅写给贵帮的信。其中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还想请教一下。”
听到这话,林枢恍然大悟:萧荣之所以如此紧张要“救活”猴老三,乃是为了一封司马非的信。但既然猴老三受伤是假,那么司马非的信多半也不是真的了。且看杀鹿帮用什么妙计诓骗樾寇。他袖手观望。
“什么司马非的信,老子不晓得。”猴老三闭上眼,“既然我都躺在死人堆里不醒人事,怎么会看过什么劳什子的信?”
“这话倒是不错。”萧荣道,“三当家的确是来不及看这封信。不过总要庆幸是这送信的鹞子认出了你,我们也才能把你送死人堆里挖出来。也许更应庆幸贵帮之前已经和司马非联络了数次,要不然他怎么会无端端给你们送信,还送到揽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