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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军破雒阳城 星陨洛水边（第1页）

却说孔明倒下来，护军张嶷急忙搀着回宜阳县衙，众将见此，联想先前诸神之语，具各焦急。孔明良久方才苏醒。是夜，孔明扶病出帐，仰观天文，十分惊慌；入帐谓马谡道：“吾命在旦夕矣！”马谡道：“丞相何出此言？何不用祈禳之法？”孔明道：“此需置七星灯，寿可增一纪；如灯灭，吾必死矣。闲杂人等，休教放入。凡一应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运。”马谡领命，自去准备。时值八月中秋，是夜银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动，刁斗无声。姜维在帐外引四十九人守护。孔明自于帐中设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孔明拜祝道：“亮生于乱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马之劳，誓讨国贼。不意将星欲坠，阳寿将终。谨书尺素，上告穹苍：伏望天慈，俯垂鉴听，曲延臣算，使得上报君恩，下救民命，克复旧物，永延汉祀。非敢妄祈，实由情切。”拜祝毕，就帐中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吐血不止。日则计议军机，夜则步罡踏斗。

却说司马懿在营中坚守，忽一夜仰观天文，大喜，谓张虎道：“吾见将星失位，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你可引一千军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乱，不出接战，孔明必然患病矣。吾当乘势击之。”张虎引兵而去。孔明在帐中祈禳已及六夜，见主灯明亮，心中甚喜。姜维入帐，正见孔明披发仗剑，踏罡步斗，压镇将星。忽听得寨外呐喊，方欲令人出问，魏延飞步入告道：“魏兵至矣！”魏延脚步急，竟将主灯扑灭。孔明弃剑而叹道！“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延惶恐，伏地请罪；姜维忿怒，拔剑欲杀魏延。孔明止之道：“此吾命当绝，非文长之过也。”维乃收剑。孔明吐血数口，卧倒床上，谓魏延道：“此是司马懿料吾有病，故令人来探视虚实。汝可急出迎敌。”魏延领命，出帐上马，引兵杀出寨来。张虎见了魏延，慌忙引军退走。魏延追赶二十余里方回。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却说孔明正悲慌间，泪沾衣襟，伏于案上。忽有一大汉走来道：“打甚么不紧，丞相为社稷之臣，何作儿女态耶？”孔明视之，其人生的如何？但见：

“身穿锁子黄金甲，手持松纹古定剑。肩宽三尺神武艺，高长丈二摸着天。真乃恶来太岁神，好似磊落蚩尤面。孔明惊问其性名，大周姬发武曲仙。”

孔明见来人是神，心中大惊，良久说道：“大王何来？”姬发道：“丞相不久自死，孤向玉帝为丞相博得一月寿命，丞相可速速攻破洛阳，好为在灵霄宝殿谋得神位。”孔明道：“若如此，某使人在殿下陵前祭拜以表谢。”姬发化风而去，孔明猛然惊醒，乃南柯一梦尔。有诗为证：

“孔明遇神祗，英名万古知。宁能捐躯死，岂愿空等尸。”

却说陆逊见孔明到洛阳城前，便猛攻广成关。李松亲自登上关墙，孙礼来相斗十合，刀法散乱，大败弃关，亏输奔逃。汉军与吴军齐聚洛阳，将洛阳围得铁桶相似。曹叡大急，曹真道：“我引众军与诸葛亮陆逊决一死战！”侍中，刘放道：“陛下，臣二人识得一名方士，有诏力士，动神兵，起天将，撒豆成兵之术，必可退贼兵。”曹叡问何人，孙资道：“其人姓郭名常，年六十八，鬼神莫测。”曹叡大喜，曹真谏道：“陛下，臣闻郭常乃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之时，欲盗其马，反被关羽发现，是个无赖出身，地痞流氓，怎会法术？臣以正道攻之，何忧不胜！”曹叡道：“你且臧口，神人之机，汝岂能料！”遂不听曹真之语，赐郭常为太宰，封祁乡侯，命往洛水边迎敌。

原来那郭常乃是个无能的方士，甚么法术也不会，只因郭常贿赂刘放，其带的一百神兵，皆是街头地痞，市间流氓混棍，贿刘放，所以可以为兵。此时听闻要去出战，唬得屁滚尿流，或言登东，或言撒溺，十停中去了九停，郭常也心中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妆作神兵出战。

却说孔明使关兴为先锋，引五千军马为战。关兴遥见郭常，猛省道：“记得我父曾言：‘他过五关斩六将时曾见过一人盗马，名为郭常，正是此人模样。此人无才能，若吾一马当先，必可斩之！”便拍马舞刀，直取郭常。郭常大惊，躲闪不迭，一刀剁成两段。众混棍溃散。曹真大怒，上陈曹叡，大起三万军马，列开阵势。背后跟着四将，正是曹爽，曹羲，曹训并曹彦——皆曹真之子也，在局势之下，奋发习武读书。见关兴耀武扬威，曹彦当先挺枪而出，二将交马，战三十合，不分胜败。曹训见曹彦不能胜，舞刀来助，合战关兴。关兴使转神威，曹训二人奋力迎敌，但见：

“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一来一往，有如深水戏珠龙；一上一下，却似半岩争食虎。左盘右旋，好似张飞敌吕布；前回后转，浑如敬德战秦琼。关兴忿怒，青龙刀只望顶门飞；曹训彦生嗔，两刀枪不离心坎刺。好手中间逞好手，红心里面夺红心。”

三人走马灯一般斗了百余合，姜维军马却到，曹彦，曹爽二将见之，提起一万大军，抵敌姜维。正混战间，城中喊声震地，锣鼓喧天，孙礼引张虎率一万军马助战，汉军大败。司马懿谓司马昭，司马师道：“汝二人也去干功！”二人领命，各引三百家奴，出城去追杀。

曹叡方才叹气，西方又一彪军到，为首一将，生的如何？但见：

“戴一顶朱红缀嵌点金束发盔，顶上撒一把扫帚长短赤缨，披一副摆连环吞兽面骏猊铠，穿一领绣云霞飞怪兽绛红袍，着一双刺麒麟间翡翠云缝锦跟靴，带一张描金雀画宝雕弓，悬一壶凤翎凿山狼牙箭，骑坐一匹胭脂马，手使一口雁翎刀。”

那人正是当今威猛大将，川中巴蜀最英雄，魏延魏文长。背后跟着两员副将，生的如何？但见：

“戴两顶浑铁打就四方铁帽，顶上撒两颗斗来大小黑缨，披两副熊皮砌就嵌缝沿边乌油铠甲，穿两领皂罗绣就点翠团花秃袖征袍，着两双斜皮踢镫嵌线云跟靴，系两条碧鞓钉就叠胜狮蛮带，骑两匹深乌马，使两条黑杆枪。”

这两人正是吴国之中猛将，全吴，全怿两个。三个率领五千奇军，猛攻洛阳。司马懿大惊，护送曹叡走地道逃至城外，走入邺城，洛阳被攻破。

曹真闻知大惊，与四子并众将奋力杀出重围，走林间小道，遁入邺城。洛阳遂破。孔明与陆逊共入洛阳，发榜安民。时延熙六年四月也。洛阳归于蜀。

却说孔明归寨，自觉将死，遂唤姜维入帐，直至孔明榻前问安。孔明道：“吾本欲竭忠尽力，恢复中原，重兴汉室；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将死。吾平生所学，已著书二十四篇，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内有八务、七戒、六恐、五惧之法。吾遍观诸将，无人可授，独汝可传我书。切勿轻忽！”姜维哭拜而受。孔明又道：“吾有‘连弩’之法，不曾用得。其法矢长八寸，一弩可发十矢，皆画成图本。汝可依法造用。”维亦拜受。孔明又道：“蜀中诸道，皆不必多忧；惟阴平之地，切须仔细。此地虽险峻，久必有失。”孔明一一调度已毕，便昏然而倒，至晚方苏，便连夜表奏后主。后主闻奏大惊，急命尚书李福，星夜至军中问安，兼询后事。李福领命，趱程赴五丈原，入见孔明，传后主之命，问安毕。孔明流涕道：“吾不幸中道丧亡，虚废国家大事，得罪于天下。我死后，公等宜竭忠辅主。国家旧制，不可改易；吾所用之人，亦不可轻废。吾兵法皆授与姜维，他自能继吾之志，为国家出力。吾命已在旦夕，当即有遗表上奏天子也。”李福领了言语，匆匆辞去。孔明强支病体，令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乃长叹道：“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此其极！”叹息良久。回到帐中，病转沉重，乃唤杨仪分付道：“王平、廖化、张嶷、张翼、吴懿等，皆忠义之士，久经战阵，多负勤劳，堪可委用。我死之后，凡事俱依旧法而行。缓缓退兵，不可急骤。汝深通谋略，不必多嘱。姜伯约智勇足备，可以断后。”杨仪泣拜受命。孔明令取文房四宝，于卧榻上手书遗表，以达后主。表略道：

“伏闻生死有常，难逃定数；死之将至，愿尽愚忠：臣亮赋性愚拙，遭时艰难，分符拥节，专掌钧衡，兴师北伐，未获成功；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终事陛下，饮恨无穷！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约己爱民；达孝道于先皇，布仁恩于宇下；提拔幽隐，以进贤良；屏斥奸邪，以厚风俗。臣家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别无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也。”孔明写毕，令人扶出洛水边，仰观北斗，遥指一星道：“此吾之将星也。”众视之，见其色昏暗，摇摇欲坠。孔明以剑指之，口中念咒。咒毕急回帐时，不省人事。众将正慌乱间，忽尚书李福又至；见孔明昏绝，口不能言，乃大哭道：“我误国家之大事也！”须臾，孔明复醒，开目遍视，见李福立于榻前。孔明道：“吾已知公复来之意。李福谢道：“福奉天子命，问丞相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适因匆遽，失于谘请，故复来耳。”孔明道：“吾死之后，可任大事者：蒋公琰其宜也。”李福道：“公琰之后，谁可继之？”孔明道：“费文伟可继之。”李福又问：“文伟之后，谁当继者？”孔明不答。众将近前视之，已薨矣。时延熙六年夏四月二十三日也，寿六十三岁。

后杜工部有诗叹道：“长星昨夜坠前营，讣报先生此日倾。虎帐不闻施号令，麟台惟显著勋名。空余门下三千客，辜负胸中十万兵。好看绿阴清昼里，于今无复雅歌声！”

白乐天亦有诗道：“先生晦迹卧山林，三顾那逢圣主寻。鱼到南阳方得水，龙飞天汉便为霖。托孤既尽殷勤礼，报国还倾忠义心。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

初，蜀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孔明之副，尝以职位闲散，怏怏不平，怨谤无已。于是孔明废之为庶人，徒之汶山。及闻孔明亡，乃垂泣道：“吾终为左衽矣！”李严闻之，亦大哭病死，盖李严尝望孔明复收己，得自补前过；度孔明死后，人不能用之故也。

后元微之有赞孔明诗道：“拨乱扶危主，殷勤受托孤。英才过管乐，妙策胜孙吴。凛凛《出师表》，堂堂八阵图。如公全盛德，应叹古今无！”

孔明死时，一枚将星陨落，而后西川帝星明亮，又兴起一枚将星——即姜维也。正是：“孔明虽死犹后人，姜维北伐不空劳。”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