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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当然也可以说这是强迫通话,没有让接话人犹豫的机会,自然就非接不成。甚至在睡觉前这样设定,如果届时没醒,还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鼻声震四壁。

那么如果睡觉的人阒无声息,甚或已经死亡,电话不是还会接通吗?

于是我发了奇想,如果在我们亲爱的人入葬时,在他的耳边放这么一架电话,井申请一条线,则在我们想死者的时候,只要拨通,就能对他述说自己的思念了!当然电话的那一头是无声,对某些人也可能会觉得是尸体,而有些恐惧。但对于相爱却不得不死别的人们,何尝没有几分凄美的情怀?

我便想象,如果电信局真能同意,说不定有一天走入墓场,会发现四处架看电话线,如同小小的城市。而在漆黑的夜晚,也就不会只有瞅瞅的虫声了。

铃……铃……,此起彼落,每个自动通话的墓中,都有被深爱的人,静静聆听,每条线的另一端,都有思念的人,切切地倾诉……“

爱的录高境界,不是记得我,而是忘了我!

忘了我!

离开纽约前,特别找下一张自己的大照片挂在卧室;并叮嘱妻:“一岁的孩子没什么记忆,每天早晚,都要把孩子抱到照片前,免得我不在家的三个月,她把我给忘了!”

抵台之后,每次越洋电话中,也都要追问一句:“孩子有没有看我的照片?”

岂知跟我一起返国的岳母,今天居然慌慌张地跑来,要我转告纽约的家人,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起她:“我每天看见小宝宝的照片,想到在纽约带她的那段日子。都好想她!好心酸哪!小宝宝虽不会说,她心里一定也会想我、也会心酸!所以不要提我,让她忘记我,免得伤了她的小小的心!”

我们爱一个,想一个人的时候,总希望对方也一样想我们。岂知爱的最高境界,居然是:忘了我!免得像我想你一样痛苦!

生死之间

人们都忌谈死,其实不论对于生者或死者,死都不是一切的绝灭。甚至可以说,正因为有死,生命才变得可贵,也正由于会有死的终结,生才变得崇高。是:“生”,使生命建立了;是“死”,使生命完成了!

每次看到医院里有先天性的心脏病,而黑紫了唇的孩子;因为接受过多放射线治疗,而秃了头的癌症小患者,以及那无辜地承受母亲爱滋病的幼儿,我都想:当他们知道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会不会也发展出自己小小的“死之哲理”!?

每一个面对死亡的人,都会成为死的哲学家。枪林弹雨中的战士、监狱里的死囚、绝症的患者,都会对生命有一番感悟,是死使他们感悟!

问题是,我们每个人不都是世间的死囚、生命绝症的病患,乃至在“生之战场”冲锋的战士吗?从生就带着死的种子、死的病毒、死的命运!

于是何必非等到濒临死亡,才建立我们死的哲学呢?如果生如同摄影的曝光,经过死亡暗房的冲洗,正会有永恒美的呈现。那么摄影取景时,想想冲出来的能有怎样的效果,又有错吗?“

我常沉思死,从生者的生,想死者的死,并在这生死之间,拈成许多短章。

上帝在创造万物之前,先创造了爱!

爱,可以使人忍着不死!!

忍着不死

苏俄亚美尼亚大地震,在首府叶里温,一对埋在屋瓦堆下,长达八天之久的母女,奇迹般地被救出了。那年仅三岁的幼子,所以能熬过既无食物、又无饮水,而且阴湿寒冷的八天,他是因为躲在母亲的怀抱中,而且——他的母亲刺破手指,让孩子吸吮自己的血液,吸取养分,以维持不死。

读到这段新闻,我的眼眶潮湿了!一对母女紧抱的画面,在我脑海浮现。那闭着眼、孱弱的,不断吸吮着母亲沁着鲜血手指的孩子,和以她全部的生命、盼望、温暖,护卫幼儿的伟大的母亲。

这使我想起多年前读到的一个报导:考古学家,在被火山岩浆淹埋的庞贝古城,找到那似乎中空的岩层,凿出一个孔,灌进石膏,等凝结之后挖出来,竟呈现一个母亲紧紧俯身在幼儿身上的石膏像。

于是那一千九百年前,降临了灾难的庞贝,也便在我眼前出现,瞬息掩至的滚滚熔岩,吞噬了不及逃跑的人们。一个母亲眼看无路可走,屈身下来,以自己的背、自己的头,与紧紧环着幼子的四肢,抗拒明知无法抗拒的火般的岩浆。

于是母子都凝固了,凝固在火成岩之间。

那石膏像是什么?是凝固的、伟大的、永恒的母爱,让千百年后的人们,凭吊哀伤……。

上帝创作的最伟大的东西,不是万物,不是宇宙,而是爱!我十分不合逻辑,甚至执着地认为,上帝在创造一切之前,先创造了爱,而那爱中最崇高的则是——母爱。

何止人类有母爱啊!?每一种生物,都有着母爱!

有一次读自然历史杂志,看到成千上万的企鹅,面朝着同一个方向立著。我实在不懂,是什么原因,使它们能如此整齐地朝同一个方向。直到细细观察,才发现每一只大企鹅的前面,都有着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

原来它们是一群伟大的母亲,守着面前的孩子,因为自己的腹部太圆,无法府身在小企鹅之上,便只好以自己的身体,遮挡刺骨的寒风。

多么伟大的、壮大的母亲之群像啊!

又有一回在书上看到一种绿色的母蜘蛛,守卫着成百只小蜘蛛。画上说,那母亲先织一张大床,在上面产卵,等待着卵化,再悉心地喂养。

然后,那些小小的蜘蛛,就拉起一根根的长丝,荡在风中,纷纷飘走了。

我合上书。想,那蜘珠妈妈,是不是也有着一种幽幽的感伤呢?

抑或,“生”,这生命给予的本身,就是母亲的回报?只要看到从自己身上,繁衍出下一代,便已获得满足?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我等待幼女出生时,在纽约西奈山医院见过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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