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本色制成的产品仍自青翠欲滴,很是雅致大方。静下心来,还能嗅到空气中那淡淡的慈竹清香。仕进兴致盎然的观赏着,听着朴实的手工艺人叙说这崇庆竹编的来源、做法,心中很是充实。
一身形瘦高,身着灰黑长袍之人此时自仕进背后跨过,匆匆往前而去。眼角余光无意中掠了那人一下,仕进却不禁楞了楞,想道:“好眼熟的背影呵!究竟是谁呢?”他放下手中竹器,下意识的跟了过去。
待跟了那人良久,仕进却又发现另外一件事。原来眼前这人也在跟踪别人。从这人灰白间杂的头发中,可知此人乃一老者。这瘦高老者跟踪之人,却是几名邋遢肮脏的叫花子。叫花子们浑没了平时的懒散悠闲,正脚步匆匆的往城外赶去,其中一人甚是机警,不时回首探望,生怕被人跟踪了。瘦高老者武功甚强,江湖经验也无比老到,自然是不会被发现的。
仕进的好奇心不禁被挑了起来,索性越过了那瘦高老者,直接靠近了那几名叫花子。“……喂,赖皮三,那婆娘真的那么厉害?居然一伸手就放倒了十几号弟兄?”“哎,黑脸四,你别不相信,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先前有兄弟趁她不备,割了她两刀,放了不少血!等她醒过神来,哎呀,便大大的不妙了!黑压压的十多号人围上去,她就伸出白嫩白嫩的小手,轻轻的这么一摇,哇,全倒下了!而且个个七孔流血,吓死人了!”
“……哎哎哎,黑脸四,猪头五,刀疤六,你们怎么都不走了?干吗呢你们?”“喂,赖皮三,那婆娘既然这么厉害,你还拖着我们哥几个过去干什么?想叫我们送死呢!平时大伙好酒好肉没少招待你,现下居然这么缺德,想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哎,说清楚了,谁坑你们啊!这件事是我们香主亲自下的命令,谁敢不从啊?况且,据说那婆娘也就会那么一下,挨不久的!咱们快些过去,说不定大功就落在咱哥几个身上……”
听着这几人的争辩,仕进心中一动,想道:“莫非是冰儿?难道丐帮不忿我当日落了鲍云楼的面子,趁着冰儿落单之时,找起她的麻烦来?”如此一想,不禁着急起来。待听清楚了那地点绿竹林后,仕进脚下用力,整个人霎时在原地上消失了。周围的人都毫无所觉,但那瘦高老者却吓了一大跳。他揉了揉眼睛,心道:“刚才那儿分明有一个人的,怎么才一眨眼的工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难道是我眼花?”楞了半晌,瘦高老者才定下神,继续跟了上去,但此时他的心情却很是忐忑。
绿竹林是个小地方,孤零零的坐落在城东五里外的小山坡上。竹林大部分是翠绿圆润的高竹,偶尔闪现几株树木,却显得甚是孤单。竹林中央,此时正弥漫着淡淡的白雾,若隐若现的,衬着生机盎然的绿竹,显得分外飘渺俊逸。仕进掠进林中,闻听那喧闹之声,身子轻轻一折,轻灵的飘了过去。
林中有二十多名乞丐,地上还躺着十多具尸体,俱是叫花子打扮。他们正围着竹林正中三丈见方的一小块地方。白雾正是从那地方袅袅升起,像个白色笼子,笼罩了中央。奇怪的是,那白雾恍若实质一般,并不向外飘散,只是正一点点的变淡,变稀。这些乞丐似乎非常害怕那白雾,都离得远远的。
“……香主,你说我们什么才能将那妇人做掉,完成舵主交代的任务?”“别多说话!待那毒雾一散,大伙一拥而上,不用管什么江湖道义,有什么暗青子都使出来,务必要将她扎成蜂窝,让她一口气都剩不了!知道吗?”“嘿嘿,香主,待完成任务,舵主面前,咱们可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香主高升在即,前途可谓无量!小的这里先贺上一贺!哈哈哈!”“哼,笑什么笑!不过一个不谙武功的臭婆娘,便折损了这么多兄弟!舵主面前不挨骂我便要烧高香了,还大功呢!滚到那边去,告诉他们,一旦那婆娘忍不住,要冲出来,就刀剑齐下,剁成肉酱再说!不用客气!”
……
仕进低哼一声,忖道:“若真是冰儿,你们敢如此待她,我可不会跟你们客气!鲍云楼啊,鲍云楼,想不到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好端端一个侠义帮派,如今竟变成了这般模样!来日少不了要往丐帮走一趟!”他无声无息的没进了白雾之中,想瞧瞧这被困之人究竟是谁。那雾中虽饱含剧毒,却被仕进浑厚的真气逼了开去,根本沾不到他身上。
林中雾气渐稀,仕进立于林顶,往下瞧去,只见竹丛之间的空地上,一个青衣妇人正倒卧在地,一动不动。瞧身形与冰儿相差不少,断然不会是冰儿。仕进松了一口气,想道:“不晓得她是生是死?若还有救,便顺手将她带出去就是!瞧那些丐帮弟子的模样,想必又在加害什么好人!救她总归是不会错的!”
林中蓦地响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仕进眉头一皱,便待出去瞧瞧情况。却见那青衣妇人身子一动,缓缓的坐起身来,神情愕然的向外瞧去。她刚才显然是昏迷了,对外面的情况可谓一无所知,这声惨叫却凑巧将昏迷的她惊醒过来。仕进瞥了那妇人侧脸一眼,不禁楞住了。这妇人分明是崆峒山上屠夫人身边的侍女容姑。
“这天下也太小了点吧!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哎……”仕进正自想着,白雾之外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却震醒了他。容姑闻得那绝望凄厉的叫声,忍不住瑟缩发抖,很是恐惧。她虽学有一身毒技,加上在屠夫人身边,耳濡目染下,学了些许武功,却未曾到江湖上行走过。当初面对王猛那等高手,她能镇定自如,施毒于无声无形之间,不能不说是见识太少的缘故。
仕进急忙掠了出去。竹林之中,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丐帮弟子的尸体,一道灰黑身影正左穿右插,所到之处,人人应声而倒。最后,只余那名香主与两名武功高强的弟子尚在勉强支持。那香主喘着粗气,一边抵挡,一边道:“阁……阁下究竟是谁?为何要对我丐帮弟子下……下如此毒手?”
那灰黑身影正是先前那名瘦高老者,他此时脸上蒙了布巾,遮住了脸孔,似乎不想旁人知道他的身份。他桀桀笑道:“你到阴曹地府问阎王老儿吧!”话音刚落,他的动作忽地变得异常古怪,像条泥鳅一般,自那两名弟子夹攻下滑溜溜的钻了过去。那香主大惊失色,正想变招,却觉脖子一痛,目光随着脑袋旋转间,他瞧见了自己后背那些弟子的尸体。他错愕万分,脑海中掠过了自己人世间最后一个念头:“他们几时跑到我前面来了?……”
瘦高老者扭断了那香主的脖子之后,顺势反肘撞去,登时将那两名弟子撞飞数丈。仕进出来,刚好瞧到最后两人口吐鲜血,咽气身亡。他一瞄那蒙着脸的瘦高老者,身子不由一震,终于省起了为何此人如此眼熟了。这瘦高老者正是当初杀了丐帮杨大眼,进而嫁祸给他的那人。当时黑夜朦胧,仕进只隐约记得那人的身形,因此直到此时才认了出来。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暂且不忙现身!”仕进想着,又悄无声息的隐住了身形。那瘦高老者也想不到这林中尚有他人。他检查了一遍众丐帮弟子的尸体,看到尚未咽气的,便补上一掌。待绕着白雾转上一圈后,瘦高老者才放下心来。他扫了那一堆尸体一下,冷笑几声,低声道:“就知道你不会诚心帮我!也罢,你既不仁,那我便不义!哼!”
瘦高老者瞧着那白雾,迟疑半晌,自怀中取了一瓶药物,仰起脖子整瓶吞了下去。深呼吸几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穿入白雾中。半晌,便见他提着容姑飞快的窜了出来,显然也甚是畏惧白雾中蕴涵的剧毒。仕进静静的立在竹枝之上,瞧着瘦高老者的举动,想道:“此人心狠手辣,却不知是江湖中的哪一号人物?他与容姑又有何关系?他既是蒙着脸,声怕别人认出,显然是大有来头!生平所遇的武林人物,却不曾有过他这般模样的!他究竟是谁呢?”要说这天下有些名气的江湖豪杰,仕进不认识的可谓屈指可数,但他思来想去,
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瘦高老者将容姑往地上一扔,喘了几口大气,这才沙哑着声音道:“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会考虑饶你一条性命!如若不然,瞧瞧这些人,你可以想象自己的后果了!嘿嘿,话我事先声明了,呆会可别怪我没打招呼!”容姑转眼望着那些死状各异的丐帮弟子,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起来。虽然不久之前这些人还凶神恶煞的要她的性命,可如今她却提不起丝毫恨意,只有说不出的寒冷,说不出的恐惧。
瘦高老者待容姑连胆汁都吐光之后,这才冷声道:“前几日与你一起的那名少女与你是什么关系?”容姑怔了怔。她瞥了不远处那名香主扭曲的脸庞,忍不住冷冷的打了个寒战,虚弱着道:“她……她是我的师妹!”瘦高老者诧声道:“她的师门素来人丁稀少,传到她这一代更是只余她一人!你怎会是她师姐?”
容姑不敢迟疑,低声道:“她的师祖与我师祖是同门师兄弟,论及辈分,她确实是我师妹!”仕进闻言也是一惊,容姑说的人分明就是冰儿。他再也不敢儿戏,忙聚精会神,提防那瘦高老者对容姑暗下毒手。
瘦高老者静立半晌,才冷笑道:“嘿嘿,师姐妹,嘿嘿!很好,很好!”笑声中隐隐透着冰冷残酷之意。瞧着容姑颤栗不已的模样,他眼神里流露出快意无比的光芒。他接着道:“那好!我再问你,她如今到了什么地方?”
容姑定了定神,轻轻扬手,指了指那些躺着的丐帮弟子,勉强道:“我昨天与师妹一起投栈住店之后,我到药店抓药。待再回到客栈之时,师妹她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找来找去,却始终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今天出来再寻,却被这些丐帮中人袭击重伤,困在了这竹林之中。我与他们无冤无仇,而师妹一失踪,他们便来袭击!我猜,师妹多半是落到了丐帮手里!咳咳咳……”她剧烈的咳嗽起来,抬着的手却还再挥了几下这才缓缓垂下来。
瘦高老者紧盯着容姑,眼神闪烁不定。容姑脸色苍白,慢慢低下头去,不敢瞧向瘦高老者的眼睛。瘦高老者沉吟半晌,才沉声道:“你说的倒有些道理!不过是真是假,还不能确定……啊——你……你竟敢骗我?”他忽地神色大变,连退数步。那眼睛凸得老大,就像要马上自眼框里爆了出来。
第二十二章 奸猾似鬼
容姑手足用力,连滚带爬的退了开去。她的神情欢喜中带了三分惶恐,却是不敢太过靠近那瘦高老者。瘦高老者捂住胸口,急速的喘着粗气。他一边恶狠狠的瞪着容姑,一边掏出随身所带的解毒良药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儿往口中一倒,咕嘟一声全吞了进去。
容姑瞧了瘦高老者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左右瞄了一下,慌忙自地上抢过一把钢刀,撑着身子挣扎站起来。她倚靠着竹丛,扬着明晃晃的大刀,颤声道:“你别过来!我不怕你!你要是答应不伤我性命,快些离开,我……我就给你解药!这可是我本门秘制的毒药,剧毒无比,除了本门解药,天下诸般药物,皆是无济于事的!你答应放过我,我便给你解药,绝不反悔!”她并非笨蛋,早就从对方神色中瞧出,无论自己回答与否,这瘦高老者也会要了她的性命的。
瘦高老者运功压下了胸口的烦闷之意,这才舒了一口气。他冷笑道:“你如今插翅难飞,解药已是我囊中之物,我又何必着急?嘿嘿,我本想留你一条性命的,只是你不识好歹,居然敢暗中下药!哼哼,是你自己找死,可别怪老夫心狠!”他狞笑着朝容姑大步行去,竟丝毫不担心身中之毒。
容姑无力的挥舞着刀,急声道:“我身上的药不下十种,你哪里晓得哪一种才是真正的解药?若是吃错了药,你定会肠穿肚烂,死得惨不堪言!”瘦高老者脚步一顿。待运行真气一个周天之后,他镇定下来,冷笑道:“区区毒药,岂足道哉!我便是不用解药,一样能自己逼将出来!你就乖乖的认命吧!”他前跨一大步,劈手将容姑手上之刀打了下来,随即扼住容姑喉咙,整个人提将起来。
容姑只觉口干舌燥,呼吸异常困难,手足更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便想挣扎也使不上劲了。瘦高老者五指松了松,冷声道:“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吧!哼,告诉我,那女娃为何瞧起来痴痴呆呆,整天一动不动的?莫非是傻了?”
容姑艰难的喘着气,半天也出不了声。瘦高老者好生不耐,扬手将她扔到了地上,厉声道:“快回答我的问题!”容姑良久才缓过气来。她疑惑的瞥了瘦高老者一眼,略带伤感道:“师妹毒术胜我百倍,可惜时运不济!她决心研制一种疗伤胜药,结果在试药的时候中了毒,整个人便如痴了一般!这种毒我根本是闻所未闻,便想救她也无从下手!只好带她出来,正想寻访名医,治好她身中之毒。可惜便发生眼前之事……”她越说越伤心,两行清泪忍不住滑了下来。
一旁的仕进闻言,不禁如中雷轰,脑海中隆隆作响。自苏子翁去世之后,冰儿的举动就一直很古怪,但他只以为是伤心过度,才会有那些行为。如今想来,冰儿定是因为内疚当初出手伤了他,便苦心积虑的想找办法弥补。她向沙龙求药方,自己亲身试药,更为此而身中剧毒。伊人情深意重,仕进念及,胸口不由得一阵绞痛,更痛悔自己的迟钝,才会让冰儿有机会偷偷离开。
思绪波动下,仕进再也保持不了那口清和之气,气息一浊,整个人哗的一声自竹枝上跌了下来。瘦高老者听闻冰儿变得痴呆了之后,心中正自恼火,听闻声响,神色不禁一变,厉声道:“是谁?”既已暴露身形,仕进也不屑再隐藏下去。他收敛心神,抛开脑海中杂念,拂开撕割过来的枝条竹叶,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容姑瞧清仕进面孔之后,不禁大喜过望。当日于崆峒山上,她曾见仕进大展神威,轻而易举的击败了昆仑掌门白楼,更知仕进便是冰儿口中念念不忘的大哥,如今现身,自己的安危已是有了保证。仕进朝她展颜笑了笑,瞧向那瘦高老者时,却又变得脸沉如水。事情既是与冰儿有关,此人又似对冰儿饱含敌意,他是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的。
瘦高老者瞧见来人只是一个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气势的青年,心情不由得松了下来。他沉声道:“年轻人,你究竟是谁?识相的就不要来淌这趟浑水,快些走开!否则,莫怪老夫对你不客气!”说话间,他却将全身真气悄悄聚集于右手,只待仕进转身,便来个突然袭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仕进瞥了一眼瘦高老者的右手,冷冷一笑,道:“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是我满意了,说不定会考虑饶你一条性命!若是不然,会有你好看的!”他直接借用了瘦高老者先前对容姑所说之话,蔑视之意,顿时表露无遗。容姑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瘦高老者登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大喝一声道:“小贼找死!”话音未落,三根竹棒已是笔直向仕进冲了过来,竹棒顶端虽是钝口,但瞧那来势,若是中招,只怕是要出现三个大窟窿的。踢起竹棒后,瘦高老者右手一招黑虎掏心使了出来,直插仕进心窝,招数尽管普通简单,却胜在狠辣凌厉,快捷无比。
仕进哂然一笑,也不管来招如何的犀利,只飞起一脚,直接踢在了对手胸膛。瘦高老者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已中招,砰的一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端是狼狈无比。仕进扬了扬手中三根竹棒,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真是不自量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