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有过多地和我纠缠这个问题,但他对我讲了几个与轮回有关的故事。
他说一个人做梦,梦到死去的爹对他说:儿啊,我投胎为牛,明天就要降生。第
二天,家中的母牛果然生了一头小公牛。这人对这头小公牛格外照顾,一直以
“爹”呼之,既不给它穿鼻环,也不给它拴缰绳,每逢下地,这人就说:爹,走
吧?牛就跟着他下地。干活累了,这人说:爹,歇会儿吧!牛就歇了。父亲说到
这里就停了,我感到很不满足,就追问:后来呢?父亲犹豫了片刻,道:这种事
儿不好对小孩子说,但还是说了吧。这头牛,在那儿耍脐子——后来我明白所谓
“耍脐子”就是自淫——正好被这家的女人看到,女人就说:爹啊,您怎么干这
种事?真不害臊!于是,这头牛就一头撞到石墙上,自尽了。唁!爹长叹一声。
第十三章劝入社说客盈门闹单干贵人相助
“千岁啊,我可不敢再让你呼我‘爷爷’了。”我胆怯地拍拍他的肩膀,说,
“尽管现在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而你只是个年仅五岁的儿童,但退回去四
十年,也就是1965年,那个动荡不安的春天,我们的关系,却是一个十五岁的少
年与一头小公牛的关系。”他郑重地点点头,说:“往事历历在目。”于是,从
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那头小牛调皮、天真、桀骜不驯的神情……
你肯定没有忘记,在那个春天里,我们的家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消灭最后
一个单干户,似乎成了我们西门屯大队,也是我们银河人民公社的一件大事。洪
泰岳动员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毛顺山大伯、曲水源老叔、秦步庭四爷;
能言善辩的女人——杨桂香大姑、苏二嫚三婶、常素花大嫂、吴秋香大婶;心灵
嘴巧的学童——莫言、李金柱、牛顺娃。上边列举这十人,只是我能回忆起来的,
其实还有许多人,他们一拨拨地涌到我家,仿佛前来为女儿说媒或是替儿子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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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前来卖弄学问又仿佛前来施展口才。男人们围着我爹,女人们围着我娘,学
童们追着我哥我姐当然也没饶过我。男人们的旱烟把我家墙壁上的壁虎都熏晕了,
女人们的屁股把我家的炕席都磨穿了,学童们把我们的衣裳都扯破了。入社吧,
请入社。觉悟吧,别痴迷。不为自己,也为孩子。我想你,那些天,牛眼所见,
牛耳所闻,也都与人社有关。当我爹在牛栏里为你清理粪便时,那些老人,就像
忠诚的老兵一样,把守着牛栏门口,说:“蓝脸,贤侄,入了吧,你不入社,人
不高兴,连牛也不高兴。”
——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高兴着呢,他们哪里知道我就是西门闹,我就是
西门驴,一个被枪毙的地主,一个被脔割了的毛驴,怎么可能愿意跟这些仇人搅
和在一起?我为什么对你爹表示出那样的依恋,就因为我知道跟着你爹可以单干。
女人们盘腿打坐在我家炕上,像一群厚颜无耻、远道而来的瓜蔓亲戚。她们
口角上挂着泡沫,像那些路边小店里的录音机,一遍遍地重复着惹我厌烦的话。
我恼怒地吼叫着:“杨大奶子苏大腚,你们快从我家滚走吧,我烦死你们啊!”
她们一点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说:“只要你们答应了人社,我们立马就走,
如果不答应,就让我们的腚,在你们家炕上扎根,让我们的身体,在你们家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