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白雪被马车辕滚出了两条小道,车轱辘泠泠,偶尔那车上挂着的小铜铃叮叮作响,混在寂静中显得分外悦耳。
宇府偏门处,石阶上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那雪扫在一旁,沾了些灰尘,灰扑扑地垒高了。
一辆黑蓬小马车此时停在了宇府偏门外头,车夫立在一旁牵着马,上头下来一名穿着滚银灰兔毛深黑缎面披风的男子,眉目温和,白净清秀,他漫步走到那绿漆小门前,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铜环,轻轻一撞。
不一会,就有门房将那绿漆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头问道,“尊下是谁?敢问找何人?”
男子温和一笑,“在下景知年,特来拜访贵府三少奶奶。”
门房早就被通知过,说这几日三少奶奶的兄长将会来访,此刻见敲门的男子一身书卷气,眉清目秀,贵气天然,门房忙将门打开,“景少爷里边请,这天寒地冻,不妨先在前厅候着,小的这就去禀报一声。”
景知年含笑点头,转回身,那马车上业已下来两人。
一人穿着白绒缎面绣着玉兰花纹的披风,身量颀长,头上一柄和田白玉簪子,扣着一顶小玉冠,衬得本就白净的脸愈加眉目如画,他双眸黑白分明,目光淡淡落在那绿漆小门上,眉间微蹙,似是有些不满。
另一人穿着满福字团花交襟华服,约莫五十上下,蓄着半白的胡子,背着一个小药箱,他恭敬地立在后头,用袖子擦了擦额际的汗。
“承墨,进去吧。”景知年偏身说道,眉梢眼角蕴着淡淡的笑。
被唤作承墨的男子挑挑眉梢,嘴角兀自扯了扯,这才当先一步往那偏门里头跨去。
“柯老,慢些走。”景知年走在那老者身边,提醒了一句。
柯老憨憨一笑,“景相客气了。”
几人在门房带领下慢悠悠到了前厅,不一会,景宫眉和宇庆宁等人便迎了出来。
“大哥。”景宫眉满心欢喜,上前一步走,就被景知年给揽到了怀里。
“四妹,身子可好了?”他抱了下她,急忙又放开手,拉了她到柯老旁边,“柯老是御药房的院判,且让他瞧瞧你。”
景宫眉点点头,乖巧地坐在前厅下首的椅子上,任由柯老捉住了她的手,把起了脉。
景知年便同宇庆宁寒暄了几句。
紫环沏了一壶热腾腾的茶,依次摆到了方几上。这才发现,门边还立着一人,那人目光一直胶着在景知年身上,瞧着景知年和宇庆宁谈笑甚欢,他眉间隐隐不悦。
他侧过身,景宫眉便瞧清了他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太子……承墨哥哥?”
景知年和宇庆宁停下了话头,原先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赵重熙淡笑着走到了景宫眉旁边,“还是眉儿好,不枉我亲自跑这一趟。”
他优雅地坐在了景宫眉另一侧,脸上的笑淡得很,端起那方几上搁着的茶,拿到嘴边吹了口气,又放在一旁。
宇庆宁上前见礼,“庆宁给……爷问安。”
赵重熙目光一转,“庆宁兄不必客气,权当我不过是来访友的寻常人等便可。毕竟知年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那你算起来便是妹夫,唤我一声承墨兄即可。”
“承墨兄。”宇庆宁微微一笑。
景宫眉嘴角微抽,赵重熙才刚当上皇帝就离宫南下,未免有些冒失。只是自己大哥任着他胡来,也有点奇怪,更怪异的是,虽说以年龄看,他的确是兄长,可听他语气似乎是可着劲想拉近关系。
“承墨哥哥,离开长安没关系吗?”景宫眉径直询问出声。
赵重熙有些别扭地咳了一声,目光闪烁,景知年却是微微红了脸,目光带着几分无奈,“无妨,宫里有几位知同照看,国丈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何况,我们只待一晚,明日便要转道去杭州。”
赵重熙接着道,“若非知年心急,恐怕我们明日午时才能到。”
宇庆宁眨眨眼,在他看来,当今皇上在做太子时,行事果断,雷厉风行,他私下认为那该是一位冷静决断,有着冷厉之气的人。如今瞧来,那通身气派与不凡的容貌,看上去的确有几分清贵,可怎的只说了几句话,却叫他觉出些不对劲来。
几人各怀心思,柯老却收了手,然后自药箱内拿出了一纸一笔,龙飞凤舞地上头写了好些字,随即咳嗽了一声道,“回几位主子,三少奶奶身体底子还不错,只是体内存了些寒气,头上那处伤口亦没好透。老夫开了个安胎祛寒的方子,三少奶奶每日服用一帖即可。连续服用三个月,再改用寻常安胎药便无碍了。”
“多谢柯老。”宇庆宁走近景宫眉,帮她将袖口收拢,又替她拢了拢披风。
景知年笑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神色终于彻底缓了下来。
赵重熙在一旁看得眉梢微调,“知年,我累了。”
景知年脸色刹那间涨得通红,只是一瞬用咳嗽掩饰了去,目光盯着外头晶莹的雪,似乎看久了那雪里能开出花一般。
景宫眉暗笑,以前的太子哥哥人前冷厉,人后却有些不正经。尤其是对着自己大哥时,那叫一个任性。很久以前她以为他喜欢她,所以待她这般好,后来渐渐知道,其实他只是爱屋及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