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表面好言好语,实际带着鄙视。
要是坦白承认她不会看相,不知道可不可以?
想也知道不行,也罢,总是要挣些银两回去,要不然又得喝那让胃发酸、手脚发软的地瓜粥。
阿房向前一步,坐回小凳,慢吞吞的抬起头来的她,却为男子的眼神愣了下,没有表情的脸蛋出现淡淡的苦恼。
他的笑、他的眼、他的五官……该说吗?说了以后要招祸,不说,他……不会罢休吧……
管惟独脸上温煦的带着浅笑,十指交叠,不带压迫的看着阿房。她,貌色干净清冽,星光映照出她白色的身影,白皙的面颊几乎要成为透明的,单眼皮下的凤眼安静的栖着一片湖水。
他俯向前看,是光线的问题吧,她那出尘的气质配着平凡的面目,怎能镶嵌得这么天衣无缝?
“仙姑?”总觉得叫她仙姑会把她叫老了似。
“不好!”她的声音有些低,跟普通女子的轻柔甜腻很不相同。
“嗯……什么不好?我的容貌、时运,还是财势?”他很尽力的问这些俗事,这样才能取信别人他是真来求取迷津的。
她眼睑半垂,斟酌再三,这才开口,“要怎么说呢?你的面相圆润,眉长眼细,是长寿福禄的面貌,百年难得一见。”
“哦,可是我刚刚分明听见仙姑说不好。”他故意掏耳。“求神问卜为的就是避祸求福,仙姑可不要一味说好话,我不爱听这个哩。”说完,眼光似有若无的看过湖岸,像要梭巡什么似,可转眼间又兜了回来。
阿房含糊其词,“所谓的不好,是说人不该违逆天地做事,这样不好,会折了你的福气的,”像要掩饰什么,她想了想又加进后面的话,“我的话时灵时不灵,你不必尽信,还有我不是什么仙姑,公子爷不用这么称呼。”
“呀呀,仙姑,你讲话好有趣,时灵时不灵啊……你这样说我更不能走了,你要是不能给我个自圆其说的道理,怎么对得起我的银子呢?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算命跟做生意没两样,你总是要说服客人相信你的货物是天上地下、世间绝无仅有的好东西,才能叫客人心悦诚服的把钱掏出来。仙姑,你说是不是?”
相士不就是要人相信冥冥中的东西吗?而她既不穿道袍,还不要人家叫她仙姑,真是怪极了,嗯,也许,她可以帮他杀掉一些无谓的时间。
他在等人,等一个重要的人。
“公子爷没有别的要问了吧?”
“谁说没有,我的心头一堆疑问。”
她摇头,讲这么多话口干了,不如不说。“你走了啦,别的我不想多说。”他人长得好看,相貌堂堂,可言词虚伪,根本不信鬼神,目中只有自己,他,何必来捉弄她这小人物?
“指点客人迷津是你的工作,你得说个明白,让我服气,不服气,我可是会掀你的摊子喔,然后到处散播你妖言惑众,你也知道,现在的人迷信多过什么。”他说得轻松自在,其中的狠毒却在一刹那表露无遗。
阿房被他眼中的毒辣骇了一跳,不由得强自镇定。“你不信命理阴阳,说了也是白说。”
“哦,”管惟独拉长声音,“你从哪里看出来?”
双眼。她暗暗答了话。
远远的官道上似有火光,他收回戏弄阿房的心情,人严肃了。
“好吧,那二爷最后问你,你从我的面相还看出了什么?”他倾身靠近她。
“坐在那,别动!”她喘了口气,一直低垂的眼睑不得不因为他的举动对上他的眸子。
正视的眼里面有交错的——光影,光影中,她看见粗大的木条四散迸裂,金属交鸣,人声呐喊,一刀一刀,鲜红的血喷洒而出,官兵一个个倒下,震天撼地的男人砍断了手铐脚镣,踏过尸身,跳下如镜的湖水,水面浮荡着红色的四字,那红,直逼着她而来,鲜艳得叫人喘不过气……
“你……会长命百岁,一生无病无痛……”她喃喃。
管惟独收回方才精光毕露的眼,起身,然后扔下一锭银子。
果然是个说谎成性的骗子,刚刚好像还说得有那么一回事,害他差点要信了,啐!
罢了!他要等的人应该是来了,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从他的角度看去,官道上火炬的亮光穿透了夜的雾气逐渐明显,浩浩荡荡的进入他的眼帘。
她们姐妹临时租赁的屋子在巷子的最里面,光线不好,就连白天也少有见阳光的机会,就因为这样,房租才算得特别便宜。
收了摊,把摊子寄放在旁人的屋檐下,阿房才扛着不算轻的吃饭家伙慢慢走回来。
黑漆的巷子只能凭着少许的月光认路。
她停下来,不知道第几度揉弄眼皮。
奇怪,今天眼皮为什么跳个不停?别这样,好的不灵,坏的灵。从脚底升起的冷气,让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