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艾莉查晚饭后来过,她因为担惊受怕而哭了,她说她听见奴隶贩子在和你谈论买她的孩子,那个小机灵鬼。”
“真的吗?”说完,希尔比先生又低下头去看信了。有好几分钟——他看上去很专心。但没注意到把信纸都拿颠倒了。
“真相迟早要公开的,”希尔比先生暗自思忖道,“还是现在就公开真相吧。”
“我告诉艾莉查说,她那样担心是太傻了,”希尔比太太梳理着头发说,“你从不会和他们那种人打交道。而且我知道你从没考虑过卖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至少你不会把他们卖给那样一个人。”
“嗯,艾米丽,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这样说的。”她丈夫说,“但我做的生意亏了,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卖掉一些下人,否则我难以维持这个家庭。”
“卖给那个家伙?真是难以想像。希尔比,你不会那样做,是吗?”
“很抱歉,这都是事实,我已经同意卖掉汤姆。”希尔比先生说。
“什么?汤姆?他从小就跟着你,他是那么的善良、忠实。希尔比,你还向他保证过要还他自由之身呢。关于这一点,我们已经讲了不下百遍了。唉,我现在相信没有什么事是不会发生的了,——我现在甚至也相信,你把哈里,可怜的艾莉查的孩子也卖掉了!”希尔比太太悲伤愤怒地说。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告诉你,我已经答应卖掉汤姆和哈里了。但我不明白,我只是做了别人每天都在做的事.凭什么我就要被当成魔鬼来看待呢?”
“但你为什么从那么多仆人中选中他们两个?”希尔比太太说,“为什么是他们两个,家中那么多仆人,即使我们必须要卖掉一些仆人。”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身价是最高的,我可以选择别人,那家伙还想高价买艾莉查,如果你认为那样会令情况更好的话。”希尔比先生说。
“这个卑鄙小人!”希尔比太太愤怒地骂着。
“是啊,因为我考虑到你的感情,所以我没有答应他。你也该称赞我几句吧。”
“亲爱的,”冷静下来后,希尔比太太说,“请原谅我,我很吃惊,对这事我毫无思想准备——但你肯定会允许我替这些可怜人辩护一下吧。虽然是个黑人,但汤姆是那样的高尚、忠实。希尔比,我确信,如果有必要,他会为你牺牲一切的。”
“这点我也明白,——我敢这样说,——但这有什么用呢?我是迫不得已才走这条路的啊。”
“为什么不破费一些钱呢?我宁肯过得节约一些。希尔比,作为一名女基督徒,我曾经忠诚地努力,想为这些纯朴、孤苦的可怜人尽自己的一份责任。多年来,我关心保护他们,试着了解他们的忧愁与欢乐;如果我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而把像汤姆这样忠诚可靠的人卖掉的话,我还怎么能抬得起头来呢?我教会他们家庭成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父母与儿女、丈夫和妻子应尽的责任和义务。现在我怎么能公开承认什么骨肉亲情,人伦道德都可以弃之不顾,而只关注钱呢?我和艾莉查谈论过她的孩子,谈到作为基督徒,母亲要照看好孩子,为他祈祷,使他长大成人,尽到母亲的责任。但现在如果仅为了省几个钱就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卖给那样一个卑鄙小人,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我曾告诉她,一个人的灵魂比世界上所有的金钱都贵重。如果她看到我们出卖了她的小哈里,她怎能再相信我呢?把孩子卖掉,也许就意味着毁掉了孩子的灵魂和肉体。”
“我很难过,艾米丽,这事让你感受如此之深,”希尔比先生说,“我也尊重你的感情,虽然我不是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我要严肃地告诉你,这于事无补,艾米丽,我是别无选择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坦白地讲,不卖掉他们,我们会倾家荡产,我已别无选择。赫利现在手握我的借据,如果我不立即还债,他就会从我们身边拿走一切。我已尽全力四处筹款,但还是需要加上他们两个才能还清借款,所以我只有忍痛割爱了。赫利看上了他们,除非答应他的要求,否则他不同意了结此事。我被他握在手中,只好照办了。你不希望卖掉哈里和汤姆,但这总比卖掉我们所有的奴隶好吧。”
希尔比太太呆呆地站在那儿,最终她面向梳妆台,双手掩着脸庞,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是上帝对奴隶制的诅咒,它是万恶的、最该被诅咒的怪物。这也是对主人、对奴隶的诅咒!我还傻乎乎地认为我可以从这邪恶的制度中发现一些美好的东西呢。法律维护蓄奴制真是一种罪过,——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我孩童时代就这样认为——入教后,我对此更加坚信不疑,但我却天真地认为,我可以凭借仁爱、关怀和教导,使我的奴隶的境况好于获得自由之身,真是太傻了。”
“太太,你怎么越来越像一名废奴主义者了。”
“废奴主义者!他们只有像我这样了解奴隶制度,他们才可以这样说。我们不需要他们指手画脚。你知道,我从来不认为奴隶制是合法的,我从来不想自己蓄奴。”
“在这方面,你与许多明智之士不同,”希尔比先生说,“你还记得有个星期天,我们听B先生布道吗?”
“我不想听那种布道,我再也不想请他来我们教堂布道了。牧师们奈何不了邪恶,也许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对此束手无策——但他们还在为此狡辩呢!这和我的常识背道而驰。我想你也不会对那次布道感兴趣吧。”
“啊,”希尔比先生说,“我想说,有时牧师要比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胆大多了。我们这些普通人对某些事必须装做没有看到,并逐渐习惯那些不正确的事情。我们必须正视这样一种现实,女人和牧师说话是那样干脆、直白,在谦虚、道德等问题上将我们远远抛在后面。现在,亲爱的,我相信你理解此事的必要性了,你明白,我做了情况所允许我做的最恰当的事情。”
“是啊!”希尔比太太发呆地说,并急匆匆地取出她那块金表,“我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她若有所思地补充道,“这只表能发挥点作用吗?——刚买时很贵的。如果我可以救艾莉查的孩子,我愿付出一切。”
“很抱歉,艾米丽,”希尔比先生说,“没想到这事让你如此难以释怀。但这没什么用。事实是我已经签了契约并交给赫利。你应感谢事情并未变糟。这家伙拥有生杀大权,但现在他已算不上什么了。如果你像我一样了解他,你会庆幸我们逃脱了厄运。”
“他真是那么难缠吗?”
“嗯,他并不太凶狠,但很难缠。除了做买卖挣钱,他别无爱好,他头脑冷静,做事从不犹豫,像死神一样不留情面。只要有利润,他甚至会卖掉自己的母亲,虽然他对这个老妇人并无恶意。”
“但现在这个卑鄙小人却拥有了善良、忠实的汤姆和艾莉查的孩子。”
“亲爱的,这事让我很难从容应付。我甚至不愿再去想它,但赫利催着说要明天领人。我不想见到汤姆,所以我打算明早骑马出门,你最好也把艾莉查带出去。让事情在她不在场时都结束吧。”
“噢,不!”希尔比太太说,“我可不希望充当这笔残忍的买卖的帮凶。我想在汤姆处于危难时去看看他,愿上帝保佑。我要让他们知道,无论如何,他们的女主人是同情他们的,并将始终站在他们一边。至于艾莉查,我真不敢再想下去了。请上帝饶恕,我们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残酷的事情要落到我们头上呢?”
有个人偷听了这番谈话,这个人是希尔比先生和太太万万没有料到的。
希尔比太太把艾莉查打发去睡觉后,这个妇人藏在了卧室旁的一间储藏室里,那有扇门和外边的过道相通。她把耳朵贴近门缝,心里既激动又不安,他们的谈话被她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他们说完话以后,一切转入沉寂,艾莉查站起身,偷偷溜出储藏室。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面容呆傻,双唇紧闭,这时的她已不是以前那个温柔腼腆的艾莉查了,她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她放轻脚步,在女主人房门口停留了片刻,举起双手祈祷着,紧接着她转身溜回自己的房问。房间内整齐宁静,跟女主人的卧室在一层楼;屋内窗明几净,非常舒适,她常坐在那儿唱着歌儿做针线活。屋内的小书架上并排放著书和各种圣诞节时收到的小玩意。她的衣服都放在壁橱和衣柜里。她一直以为,她的这个小家是那样地温馨幸福。现在,孩子已躺在床上睡着了,他那圆润的小脸被一头卷发盖住了,小嘴半张着,胖胖的小手仍然露在被子外面,脸上带着阳光般的微笑。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东西啊!”艾莉查说,“虽然他们已经把你卖掉了,但妈妈还是要救你的。”
没有眼泪滴到枕头上,在这种极度悲惨的境地中,除了血,已经没有什么可流的了。她急忙拿出纸笔,并在上面写道:
“太太,亲爱的太太!不要以为我知恩不报,不要把我想得很坏,我听到了你和主人的谈话。我要尽全力救我的孩子,我想你会原谅我的。上帝会因为你的仁慈而保佑回报你的。”
她匆匆忙忙折好信,然后打开衣柜,为孩子准备了一包衣服,然后用手帕把包袱牢牢地系在了腰问。出于母亲对孩子的爱,她甚至没有忘记在这小包里放进了一两件孩子心爱的玩具,并特意带了一只花鹦鹉以用来逗孩子玩。要弄醒这熟睡的小孩真有些费事,但经过一番折腾,孩子终于坐起身来,并趁妈妈戴帽子、系围巾的空隙逗弄着那只花鹦鹉。
“妈妈,你要去哪儿啊?”孩子问道,这时妈妈拿着他的外套和帽子走了过来。妈妈走近床边,那样急切地看着孩子的眼睛,孩子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
“嘘,哈里,”妈妈说,“我们不能大声说话,要不他们会听见的。有个坏蛋要抢去妈妈的小宝贝,并在晚上带哈里走,但妈妈不会让他得逞,妈妈要给小哈里戴好帽子,穿上衣服,然后逃走,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