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这儿呀,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是我特意留着炖鸡用的,我都忘了自己把它们放在这块法兰绒里了。”
奥菲利亚小姐抖落出那些包香料的破布包。
“我希望您不要再碰别的东西了。我喜欢把东西放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这样我找起来会方便得多。”黛娜口气硬硬地说。
“可你总不希望这些纸破得都是洞吧。”
“这样倒蛮方便的。”
“可这样却撒得满抽屉都是。”
“谁说不是呢?如果像小姐这样乱翻东西,肯定会撒得满抽屉都是。您撒得已经够多了。”黛娜边说边不放心地走了过去。“您还不如现在上楼去。等到大扫除的时候,我会把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太太小姐们在这儿指手画脚,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喂,山姆,别把糖碗给那孩子!你要是不听话,看我打破你的脑袋!”
“黛娜,我把厨房彻底清理一遍,把所有的东西都放整齐,仅此一次,希望你今后能保持。”
“天哪,小姐,这可不是太太小姐们该做的事呀。我可从来没见过太太小姐们做这种事,老太太和玛丽都没干过,再说,我看也没这个必要。”黛娜说完,一脸不高兴地走来走去。奥菲利亚小姐则开始动手将盘子分门别类地放好,把分散在十几只碗里的糖合放到一只中,把要洗的餐巾、毛巾或台布都清理出来,亲自动手清洗、整理,其动作之迅速令黛娜大为惊讶。
“天啦!如果北方的小姐太太们都来做这些事的话,那她们还算什么小姐太太啊!”当奥菲利亚和她隔开一段距离,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时,黛娜对下手们说:“等大扫除时,我肯定会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完全用不着太太小姐们在这儿指手画脚,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让我找也不好找。”
说老实话,黛娜有时也会冲动一下,给厨房来次彻底的清扫,她把这个日子称作“大扫除日”。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把抽屉和柜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板或桌子上,使得本来就很杂乱的房间更加乱成一团。之后,她就点燃烟袋,悠然自得地慢慢整理起来,把东西翻来倒去,嘴巴里还不住地唠叨着,吩咐小黑奴们使劲地擦拭锡器。她会一直忙上几个小时,而且无论碰上谁,她都会自鸣得意地解释说自己在做“大扫除”。她不能让厨房老是那么乱七八糟的,她要让那帮小家伙们保持厨房的整洁干净。黛娜总抱有这种幻觉,认为她自己是特别讲究整洁的,如果有什么不好的话,全是那帮小家伙和其他人的过错。等到所有的锡器都被擦净,桌子刷干净,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塞到角落里以后,黛娜便会把自己仔细打扮一番,穿上一件漂亮的衣服,系上一条干净的围裙,再扎上那又大、又长、又好看的马德拉斯布头巾,然后命令那些“小家伙们”们不要在厨房里跑来跑去,因为她打算让厨房保持那份干净、整洁。每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会感到特别的不方便,因为黛娜变得格外珍爱那些擦得十分干净的锡器,而且规定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准使用,要用的话,必须得等到黛娜那股“大扫除”的热情劲儿过去以后。
奥菲利亚小姐在几天之内就对家中各个方面进行了全面彻底的整顿,把一切都安排得十分有条理。可是由于黑奴们并不配合,所以她的一番努力只是白费功夫,就如同西绪福斯和达那伊德斯姐妹服的苦役一样。终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的苦心付诸流水而心灰意冷,便向圣克莱尔诉说起自己的苦衷来。
“我觉得在这个家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秩序!”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从来没见到像这个家一样如此混乱、糟糕的管理。”
“我相信也是这样。”
“如果让你来管理这个家,我想你不可能对目前这种状况置之不理吧。”
“亲爱的表姐,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这些当主人的大概分为两类: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像我们这样脾气好又不爱惩治别人的人,就只好给自己带来诸多不便了。如果为了省心,我们养了一群懒惰而无知的黑奴,那我们就只得自认倒霉。当然,我也认识几个特别有本事的主人,他们不必采取什么严酷的手段就能把家治理得有条有理,可我就没有这种能力。所以,我早就决定让一切顺其自然,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家里的仆人们都知道我不愿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所以,他们明白棍棒实际上是操纵在他们自己手中。”
“可是,整个家怎么可以像这样毫无章法,乱成一团呢?怎么可以像这样没有时间和地点概念?”
“亲爱的表姐,你们这些北方人太看重时间了。时间对于那些觉得时间太多而不知如何打发的人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说到条理,在这儿除了躺在沙发上看闲书外,真没有别的事可做。提前或推后一个小时吃饭也没什么关系。只要黛娜每顿饭能做出可口的饭菜、汤、烤鸡、烤肉、冰淇淋,我们也就非常满足了——而这些都是在她那间杂乱的厨房里做出来的,她还真是了不起。如果我们到厨房去,看到那儿的油烟,看到那帮人做饭时手忙脚乱的样子,我们怎么可能还会有胃口去吃饭!好堂姐,你就别自寻烦恼了。这真是比天主教徒的苦行还困难,而且还吃力不讨好。自己搞得心情不好,生一肚子闷气,还弄得黛娜不知如何是好。干脆就由她去吧,她看怎么干就怎么干。”
“可是,奥古斯丁,你真不知道厨房里那个乱哟,简直没办法看。”
“我怎么会不知道。难道我会不知道她把擀面杖扔到床下;把肉豆蔻磋子和烟叶一起塞进口袋里;把家里几十个糖碗扔得到处都是;今天用一块餐巾洗盘子,明天又换作一块旧的衬裙布去洗吗?可是她烧的饭菜绝对是很讲究的,煮出来的咖啡是非常香的,你应该像评价一位将军或者政治家那样,多看看她的功绩。”
“但是如此大的浪费和开销,让人怎么受得了!”
“不如这样吧,你把能锁上的东西全锁上,自己保管钥匙,把东西定量分给下人们。那些琐碎的小事就大可不必去理睬,事情管得太多也没什么好处。”
“奥古斯丁,可我的心里还是不舒服,我总觉得这些人不够诚实,你觉得他们真的值得信任吗?”
奥古斯丁看到奥菲利亚小姐那副严肃而焦虑的神情,不禁大笑起来。
“堂姐,真是太可笑了。诚实!你居然还有如此高的期望。他们当然是不诚实的。他们为什么要诚实呢?我们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诚实呢?”
“教训和引导呀!”
“你认为我们该怎样去教训和引导他们呢?你看我是这种人吗?还是玛丽会去这么做?如果让她去管理这些下人们,她一定有法把整个庄园的奴隶全部整死,但她还是不可能让他们改掉欺骗的习性。”
“难道就没有诚实可言了吗?”
“当然,也会有少数几个天性善良、朴实、忠诚的黑奴,即使最恶劣的环境也无法改变他们好的品质。可你要明白,那些黑孩子从小是在充满欺骗的环境里长大的,而长大之后,和父母、主母以及一起玩到大的少爷、小姐们一起相处自然就学会了欺骗。狡猾和欺骗成为他们难以避免的不可缺少的习惯,期望他们不欺骗是不公平的事情,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欺骗别人而惩罚他们。至于诚实,由于黑奴处于一种依赖和半孩童的地位,他们无法理解产权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们能弄到主人家的东西,他们一定会认为那属于他们自己。你让他们怎么去懂得诚实!像汤姆这样的人,简直就是道德的奇迹!”
“那他们的灵魂将来会怎么样呢?”
“这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我只负责管他们这辈子的事。黑人们都非常清楚自己服从了白人,他们在人世间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哪还管得了死后受到什么报应哪!”
“这简直太可怕了。你们真该为此而感到羞耻。”
“我可不这么认为,因为像我这样的人还有许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