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啊,秦科长。陈诗羽放下电话,又合上了桌子上的《法医损伤学》。
这么早就煲电话粥啊?我笑着说。
哦,是刘鑫鑫。陈诗羽说,就是昨天车祸的那女生。
对了,你昨天去医院了,看到啥了?我问。
陈诗羽沉思了一会儿,坐了下来,看着我说:本来这也不是我们的职责,我知道,但是碰见这事儿,我心里真的过不去。
我把泡好的茶端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也坐了下来,笑着说:咱们勘查组没有配政委,算是我兼任了,组员有思想问题,及时干预还真的是我的职责。
好的,我告诉你,你也帮我分析分析。陈诗羽说,这起车祸,我觉得是男人打了女人,才会导致女人不小心猛打方向盘而撞上墙的。你想想,女人系着安全带,面前的安全气囊也打开了,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而且,她面部的损伤部位是鼻根和眼眶,都是面部低下位置,不符合交通事故损伤的特点。
所以你刚才在翻《法医损伤学》?我指了指陈诗羽面前的教科书。
陈诗羽点了点头,接着说: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她的腿上和胳膊上都有淡黄色的损伤痕迹,那是因为含铁血黄素生成了。
陈旧性的钝性暴力损伤。我说,这个,我也注意到了。可是,你怎么知道车祸是家暴引发的?
听到家暴一词,陈诗羽微微怔了一下,说:那是因为我去找了医生,医生说,刘鑫鑫的鼻骨骨折、眼眶内侧壁和下侧壁骨折、鼻腔流血、软组织肿胀,这都说明这些伤是刚刚形成的。刚才说了,车祸不能形成这样的伤,更不可能是受伤后还肿着眼睛开车,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开车过程中受伤。
开车的时候夫妻互相打架啊?
不是互相。陈诗羽说,她的丈夫叫赵达,损伤是多根肋骨骨折,医生说,那是因为没有系安全带,胸部撞击副驾驶操作台形成的。他的伤比较重,在胸外科住院。
那刘鑫鑫和你说了什么?我问。
她说她在离职专心做全职太太之前,是在龙番的一家生物制剂公司工作,赵达是她的丈夫,这次是自己开车不小心导致的车祸。陈诗羽说,也就是说,她否认了家暴。后来,陪着她去做鼻骨复位手术的过程中,我一直想套出她的话,可她就是缄口不言。
鼻骨骨折,不用住院吧?我沉吟道。
不用。虽然经过ct检查,她头部正常,但毕竟是车祸,医生害怕会出现迟发性颅内出血,要求她在急诊科住院部观察两天。
我点了点头,说:可能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被家暴吧。事实上,很多受虐者出于所谓的面子或者缺乏勇气,是不愿意把家暴的事情声张的。有的家庭,施虐者只要一道歉,受虐者就会原谅。一而再,再而三,好了伤疤忘了疼。殊不知,家暴只有零次和n次,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
如果她真的是不愿或不敢声张,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帮她。陈诗羽说,但是,我觉得她是有可能被挽救的。
哦?我有些兴趣了。
因为她一开始不愿意说,但在我的旁敲侧击下,她似乎有些动摇了。陈诗羽说,于是我就去她户籍所在的辖区派出所,想打听一下她的情况。结果一说到她,民警们都知道。据说,不少民警在值班的时候,都接到过刘鑫鑫的报警。后来我就把报警记录调出来看,发现还真是,好多次报警记录。我当时就特别生气,人家都报警这么多次了,你们派出所为什么不管?所长就很委屈地让我仔细看每次出警的情况记录。原来,每次民警到现场之后,赵达就会跪下来给刘鑫鑫磕头,说是自己一时糊涂,以后绝对不敢了。然后,刘鑫鑫就会立即原谅他。民警要求对赵达进行行政拘留,要求刘鑫鑫去进行伤情鉴定的时候,就会被刘鑫鑫一口拒绝,她还要求民警不予处理。本身就是治安案件,当事人、报警人不要求警方介入,那警方是没办法介入的。
一边报警,一边又不要求警方处理。我苦笑了一下,说,时间长了,别说刘鑫鑫麻木不麻木了,辖区派出所都要被磨得麻木了。
正是这样,用所长的话说,这是狼来了的故事。陈诗羽说,虽然之前的刘鑫鑫看起来有点荒唐,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的伤很重,我看应该是轻伤二级了,那就可以追究赵达的刑事责任了。关键是,我得说服她勇敢地站出来,不要麻木,不要把受虐当成习惯。这是任何一名警察应该拥有的正义感。
好的,我支持你,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话,你就告诉我。我被陈诗羽的正义感所感染,于是说道。
刚才我就是给她打了电话,把我查到的报警记录告诉她。陈诗羽说,她在电话里已经承认了我推测的事实,但还是没有同意去报案。
这一整天,陈诗羽有些心事重重,时不时地会跑到办公室外面打个电话。这倒不是坏事,高度的责任感是成为一名人民警察的基础。我曾经说过,想要在环境艰苦、收入微薄的法医岗位上坚持下去,必须凭借胸中的一腔热血和满心热爱。当警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在黄埔军校创建之初,孙中山先生曾为学校写过: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现在也有警校会将此作为楹联。对于陈诗羽来说,如果不是内心渴望用自己的毕生去保护人民,一个姑娘家天天出入各种环境恶劣的命案现场,确实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