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
桐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深居内陆,闭塞落后。
桐城第一人民医院,桐城最好的公立医院,医院里每天进进出出很多人,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救护车尖锐的呼啸声。
老李头,一个干瘦皱巴的驼背老头,从农村出来,没什么文化,更没什么背景,按理说他根本不可能进这么好的医院工作,哪怕他并不在编制内,哪怕他每个月的薪水只有三四百块钱而已。
98年的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在一个内陆小县城里绝对算不上高,但胜在勉强算是端着公家的饭碗,每个月一到固定的时间就可以领工资,一天三顿还可以在医院的食堂里解决,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对很多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了。
按理说,这样的工作根本轮不到老李头这样的人来做,但偏偏这份工作除了老李头,还真没什么人愿意做。
看守打扫太平间,晦气。
不单单晦气,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在一栋年久失修的老住院楼地下室里,据老一辈的人讲,这栋老住院楼是R国人侵华期间修建的,他们在里面做了不少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事,战败后,一部分R国人还在那栋楼里自杀,听说那血流的呀,把整栋楼都染得红里透黑,血都流到外面路上去了,血腥味久久不散。
传说到底有多少水分尚待考证,但那栋老住院楼确实颇有些阴森可怖,地表只有三层的老楼上爬满了爬山虎,楼房前后全是竹林,三伏天呆里面都让人感觉浑身发凉。人民医院重修扩建后,这栋老住院楼在第一时间被舍弃了,随着新住院楼的修筑,老住院楼被挤到了医院最偏远的一角,放置一些杂物,地下室被整理出来充当医院的太平间,停放尸首。
县城不大,外兼闭塞传统,除非横死和急症,很多人,尤其是年纪大的老人更愿意在家中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就算有些人不幸在医院里过世,按照当地的风俗,家属们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死者的遗体运回家中停灵,因此,医院太平间派上用场的时候其实并不太多。
老李头平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看守和打扫这栋几乎被废弃的老住院楼,管理整栋楼里的杂物包括地下室里的太平间,以及周围园区的卫生。
工作本身算不上太辛苦,老李头之前,还有好几个人,因为各种关系,做过他这份工作,但是这些人里最短的只做了三天,最长的也只坚持了半年,就纷纷因为各种原因,辞去了工作。渐渐地,医院里传出了一些捕风捉影影响不好的流言。
八、九十年代,信息不发达,小县城里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人当成谈资大讲特讲。
短短几年间,看管过老住院楼的人先后因为各种原因死的死疯的疯,于是种种关于老住院楼的故事,被人传得越来越玄乎,慢慢地,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做这份工作了。
老李头误打误撞找到了接手了这份工作,一做就是好几年,屁事没有,谣言不攻自破,但仍然没有人打他这份活儿的主意。
老李头乐得捧个瓷实的铁饭碗,平日里工作也做得十分尽心,自觉在医院里站稳脚跟后,他还把自己老婆从乡下接到了县城里,又是送礼又是找关系的,好不容易在医院里给她找了个洗床单被罩的活儿,工资很低,但要比她一个人在乡下种田得的多。
老住院被当成仓库使,楼里的杂物多,值钱不值钱的都有,按照医院规定,老李头必须得守夜。
老住院楼里空房间多,老李头夫妻俩就挑了间底楼向阳的房子,拾掇出来当卧室。
他们夫妻俩结婚二十多年没孩子,跟老家亲戚的关系也不亲近,他俩都怕将来老了没人照顾,平时领点工资都舍不得花,一天三顿都在医院食堂里蹭,衣服也是捡别人不要的穿,几年下来,夫妻俩竟也存了两三万。
在县城里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但是搁在他们老家,这着实是一笔令人羡慕的财富。
夫妻俩抠门惯了,日子过得抠抠搜搜的,捡来的衣服也没一身整齐的,根本没人知道他们攒了这么多钱。
他俩合计着,再过几年做不动了,就拿着这些钱回乡下,把乡下的老房子翻一下,安安心心的度过晚年,该怎么去就怎么去。
然而,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
隆冬腊月,眼瞅着就要过春节了,医院里只要病得不太重的病人,都纷纷提前出院准备回家过年了,医院难得冷清下来。
老李头夫妻俩这几年一直住在县城里,乡下的房子早就烂得不成样儿了,老家也没什么亲近的亲戚,他俩已经有三四年没回过老家了。
到了年三十这天,医院里只有少少几个实在出不了院的病人,医生们能回家也全走了,老李头夫妻俩忙乎了一整年,难得奢侈一下,买了些肉和菜回来,又从医院食堂里借了个火炉,胡乱炖了一锅,老两口吃得饱饱的,一觉睡到半夜。
老李头正做着美梦,吧唧嘴,耳畔忽然响起他老婆子疑神疑鬼的声音:“老头子,醒醒,醒醒,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