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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第1页)

他们都是被霜儿弃之不顾的人,如今再计较这些,无异于争抢饴糖的小儿,无用又无趣罢了。安公公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寒冬腊月不能登山,只能在山脚下焦急地等待着萧凌安,手中一直拿着墨狐皮披风,一看见他就慌张地披上去系好,担忧地叹息道:“陛下,您刚刚恢复些精神,身上的余热都未清退,这么冷的天当心落下病根子。”“是啊这么冷的天,她到处乱跑会不会受寒呢?”萧凌安任由安公公将披风搭在身上,心绪已经顺着他的话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仿佛能看到霜儿一人背着包袱在雪地中瑟缩的模样,人偶般一动不动,只有眸光幽深又无力地望着天际,看见几只鸟儿成群结队地从山头飞过,飞向了温暖的南方。他既然明白了这些年的错处,便不会再逼着霜儿,此次她不愿意回去也不会强行找回来,只是他会忍不住担心,这些日子他这个身体康健之人却还是被寒气折磨,霜儿身子本身就娇弱,她一个人怎么离开这里,路上会不会受冻受凉,有没有足够的银两,若是遇到了歹人又应该如何?若是霜儿在他眼前就好了,他一定会好好地为她打点好每一处,让霜儿能够舒适安心地度日,哪怕她还是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他们之间还是若即若离,但只要霜儿过得好,他也觉得心安。只可惜,霜儿不愿意信他,连一个弥补的机会也不给。“陛下,您”安公公试探着开口,欲言又止地不知应不应该问陛下的心思,也不是他想刻意打搅,而是披风都从肩头滑落了,萧凌安却浑然未觉,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这一声打断了萧凌安惆怅绵长的思绪,让他如梦初醒地回过神,默默将披风整理好,垂眸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唇角的笑意带着苦涩和无奈,声音低哑道:“回宫吧,阿淮已经见不到阿娘了,总不能再见不着朕。”沈如霜这一走,仿佛一场风雪渐渐平息,顾寻舟一如往常般沉闷淡然,可眸中总带着消散不去的迷雾和烦忧,江月看得出他是在想皇后娘娘,无论是担心还是思念,亦或是别的情愫,皆是磨人心神,身形一日比一日单薄起来。他自己也知道不应该这样下去,只不过暂时难以忘却,停鹤居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沈如霜的痕迹和欢笑,让他每回看到就按捺不住,最终忍无可忍地想要离开,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让江月都放回原处。若是他走了,霜儿回来无人开门怎么办呢?思及此,顾寻舟愈发觉得可怜又可笑,沈如霜都把簪子还给他了,摆明了是要断绝来往的意思,只有他一个人带着渺茫的期望,心甘情愿地为她在这里等下去。他轻叹一口气,等就等吧,就算是等不到,那就把她当做是匆匆过客罢了,总会随着年月消逝遗忘。这一点他很清楚,毕竟,他所有的亲人都是如此,兴许他此生注定要一个人走完的。萧凌安在第二日就离开了,只在行马村留了几人注意着消息和动向,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马车和船只一路朝着京城赶去,除夕之前一定能到达。年节下的事情总是格外的多,萧凌安带着伤病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回宫之后就连日忙碌,夜里安歇的时候就静静将自己锁在凤仪宫内,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也不允许动一下皇后娘娘曾经的东西。阿淮见萧凌安没有把阿娘带回来,圆乎乎的小脸蛋瞬间垮了下来,一连好几天看到他没一丝笑意,甚至行了礼就转头跑开了,一个人靠在门背后抹眼泪,向玉竹姐姐抱怨父皇实在是没用,连个人都带不回来,那位置不坐也罢。玉竹无奈地看着委屈难过发脾气的小包子,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声安慰,也不好替萧凌安开脱,只是告诉阿淮现在阿娘过得很好,而且不会不要他的,只是不能相见罢了,心里一定惦记着。她说的是实话,之前沈如霜就和她商量好,大小节日还有阿淮的生辰,她都会想办法送信到京城,先是到了姚念雪的手中,再托关系送进皇宫,由她一字一句地念给阿淮听,再把阿淮想说的话写下来交给姚念雪。阿淮冰雪聪明,又是用阿娘心意相通,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他们之间独特的联络方式,于是还没等玉竹交代就心知肚明要保密,没有向萧凌安透露一丝一毫,自个儿在心底偷着乐,每次想阿娘的时候就把那些信拿出来看好几遍,尽管他还不认识这上面写了些什么。就这样过了除夕和元宵,他已经攒了两三封阿娘的来信,用木匣子装好了收在床底下,寝殿只允许玉竹一个人进来打扫,一直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心中关于阿娘的空缺慢慢被补全,每天都有了新的盼头和乐趣。相比之下,萧凌安就落寂消沉得多,平日里上朝处理政事还好,一旦有了片刻的空闲,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沈如霜,每天夜里在养心殿都不能入眠,只有深夜进入凤仪宫的寝殿,看着每一处都有他和霜儿的过往时,心中才勉强有了安慰,难得有一时半刻的安眠。还记得元宵的时候,宫内宫外一片热闹,阖家团圆在一起猜灯谜和赏花灯,萧凌安看见宫中匠人做好的精美花灯,刹那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带着霜儿出宫去灯市,她拿着兔子灯巧笑嫣然地拉着他的手。可后来兔子灯被踏碎在马蹄之下,他送给霜儿的那些精巧花灯被她丢弃在尘泥之中,他压抑了许久的心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泛起一圈圈让人难耐的涟漪,心口传来迟钝沉重的痛感。他把自己关在凤仪宫,灌了一坛子酒才有了些许醉意,朦胧之间双目猩红,一遍遍喊着“霜儿”,看见路过的阿淮就一把抱在怀中,紧得几乎让他窒息。阿淮诧异地想要挣脱萧凌安的双臂,抬首却摸到一片湿润。父皇是在落泪吗?想来也是,他好歹还有阿娘的来信可以慰藉,父皇可是真正的一无所有,阿娘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音信,看来阿娘应当是把他忘了吧,还是自己在阿娘心中更重要些。阿淮稍稍有些得意,看着萧凌安失魂落魄的模样,除了感慨之外并没有太多怜悯,甚至觉得有些快感,暗暗为阿娘这些年感到不值,当萧凌安迷迷糊糊地问起来阿娘有没有与他联络的时候,他满脸单纯稚嫩地眨巴着眼睛道:“阿娘连父皇都不要了,怎么会要我呢?不过阿淮想,阿娘一定过得很好,父皇就不要再惦记了。”说罢,他感受到萧凌安的怀抱一松,趁此机会赶紧溜走了。他才不会背叛阿娘告诉父皇呢。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阿娘过的很好他近来不识字,却能看得出字迹中暗含的锋芒与走势,阿娘的字不够端庄典雅,却每一封信都更加工整清秀,想来是只有日子过得舒心才会如此吧。萧凌安故意让自己喝醉了,听了阿淮的话后更为恍惚,也没有心神再去深究,失望地回到寝殿,躺在霜儿曾经睡过的床榻上出神,落寂的身影被烛光映在窗纸上。阿淮望着这一幕,忽然间想起了重华宫的先生教过的一个词——独守空房。他记得先生说,这是用来体现女子闺中寂寞的,未曾想还能用在父皇身上。阿淮哑然一笑,轻叹一声离开了。不过后来萧凌安也没有多少时日来消磨了。这段时日他太过消沉,很多事情都疏忽了,现在都加倍地在让他偿还,局面愈发复杂混乱。正月刚刚过去,朝政中的暗流就不断翻涌,一浪接一浪让他逐渐应接不暇,不得不把所有心思放在这上面,费尽心机平衡着各方势力,算计着这些年铺展开的大网,应当如何才能完美收起来。实际上,沈如霜正如阿淮所想,小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她回到了姑苏城的老家,想要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安定下来,不再颠沛流离,也想要借此与这世界多一分联系。她正愁着原来的街巷邻居不好相见,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身份和境遇都难以启齿,谁知那儿的房子被官府拆了,每家每户都分到了不少银两。梨花巷的位置靠着南边码头,若是改成商铺是大有益处,奈何都是些又老又破的低矮房子年久失修,好多连屋顶都漏水,层次不齐不成排面,新上任的官老爷自然要拿这个出头。

沈如霜乐见其成,拿了银子就去城北买了一间僻静的屋子,还连带着一个幽静的院落。因为她是从城南来的,那儿靠近繁华街道,在四周荒凉的城北人眼中总要更有见识些,把那儿的人都称作“街上人”,而他们是“乡里人”,加之她容貌清丽出挑,在京城这些年也多了几分端庄,所以会被高看一眼。街坊邻居都是淳朴老实的庄稼人,听了她背熟的那段丧夫经历之后很是同情,没几天就熟门熟路起来,对她也颇为照拂,每日顺手送一把新鲜的葱和丝瓜之类,闲下来还陪着她解闷。沈如霜离开的时候身上带了银票,如今拆了房子又有不少银两,城北没什么商铺,离集市又有一段路,她平日里没什么花销,日子悠闲舒适。她还在院子里收养了几只猫猫狗狗,每顿饭的剩余都给它们留着,个个养得油光水滑,看见她就亲昵地蹭来蹭去。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买些字帖回来像模像样地练着,倒不是她转了性子愿意习字,而是要给阿淮写信,总不能让这孩子长大后拿出信纸一看,他阿娘写的这般差劲。带着这种信念,沈如霜习字都变得有劲头了,字迹愈发清秀端正。她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过去,京城的是非与纠缠从此彻底和她无关了。直到有一日,她拎着水桶去隔壁李大娘家打水,两家是共用一口井,平日里也更为亲近,恰好碰上李大娘在洗刷碗碟,神色紧张地搭话道:“你听说了吗?镇北将军反了,钻了空子带人一路杀到了皇宫里,咱们陛下中了一剑,有性命之忧呢”闻言,沈如霜惊诧地转过头,以为是她听错了,拉着麻绳的手凝滞在半空中,脱力地垂落在身侧,水桶“哐当”一声掉落在水井中。作者有话说:还是发现二合一太长了,断成了两章,二更修完应该要凌晨一点以后啦!宝子们还是不要熬夜等了哦~猜猜女鹅这回如何反应嘿嘿~无归期(二更精修)“哎呦,这是怎么了?”李大娘被沈如霜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赶忙去一旁拿了竹竿帮她把水桶捞上来,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关切道:“你是当真不知道这事儿?还是被吓着了?要不去屋里歇会儿吧”沈如霜感受到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搭在肩膀上的时候才骤然间回过神,身上忽然涌上一阵凉意,瑟缩着肩膀谢过李大娘的好意,垂眸摩挲着水桶两侧扎手的麻绳,低低的声音中带着不安和无措,小声道:“我我当真不知道”她这段时日只顾着独自过好小日子,顶多在街坊邻居之间窜门,而留在家里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哪里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况且她刻意不去听京城那些风雨,前日她去市镇上托人给姚念雪送信,恰好看到一大圈人围着说书先生,神色紧张又担忧的模样,隐约间听到了“京城”二字,让她赶忙就逃避着走开了,还用手心捂住了耳朵。她时时刻刻告诉自己,现在的日子是再珍贵不过的,能够和阿淮保持着偶尔的书信往来也应该知足,京城里的事情难免让她多思多虑,想起那些不该想起的过往,所以干脆就避而远之。她怎么料到,那日说的竟是萧凌安的事儿?“你看看,你们这些街上人,反倒还不如我们了。”李大娘颇为得意地扬眉,神采中带着几分骄傲,却并没有贬低嘲讽的意思,拉着沈如霜在一旁的长木凳上坐下,绘声绘色地说道:“不知你曾经听说没有,咱们这位陛下虽然有些奇怪,但登基以来确实不错,镇北将军一直有谋反之心,陛下宽仁了数年,他却仍不知足,前些日子竟然举兵造反,趁着陛下在行宫的时候杀进了宫门,幸好陛下早有防备,现在反贼已经全部剿灭,可是陛下当时坚守正殿,被那逆贼刺了一剑,恰好在心口一侧,很是凶险”李大娘说的生动有趣,时而紧张时而舒缓,眸光也随着所说的话语闪烁跳动,一看就是去街上看过说书了,听得沈如霜愈发愣怔和凌乱,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她还在皇宫的时候,就隐约可见季世忠的谋逆之心,只不过萧凌安是故意一直纵着,想要等他有了破绽之后一击即中,这也是他当初对付沈家的法子。这些话听起来似曾相识,当年在冬猎的时候沈家谋反,不也正是中了萧凌安的圈套,看似他防备微弱,实则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是等着扑火的飞蛾自己跳进来,她再熟悉不过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称赞萧凌安,斥责季世忠和同党,应当也是萧凌安想要的效果。可是既然如此,为何萧凌安会中了一剑呢?究竟是说书先生胡乱说的,还是冰冷的剑锋实实在在刺入了血肉之躯?是他在险要关头差点丢了性命,还是这也是他的一场戏,只不过演给了天下人看?沈如霜的心绪凌乱得理不清楚,更是猜不透萧凌安的心思,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同她没有关系,她已经和萧凌安做了了断,只要阿淮无事就万事大吉,欲言又止地张合着唇瓣,犹豫了许久才上前一步,轻声问道:“那他陛下,他的伤势如何了?毕竟咱们都是大梁百姓,都希望陛下万岁”是的,她是大梁的子民,关心一下本国的君王理所应当,上至朝中大臣下至街边乞丐,都应该关心陛下的伤势,万一他一命呜呼了对于大梁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她的阿淮还那么小,总不能让他去面对这些。一定是这样。沈如霜如此想着,心中找回了曾经的安稳和底气,亦是仿佛为自己找到了开脱的理由,片刻之后就恢复了镇定,轻咳一声心安理得地继续问着。“这我就不知道了,咱们又不在那金子做的皇宫里。”李大娘无奈地摊手,对于她来说,这些东西复杂又遥远,她只要知道陛下还活着就等同于无事了,具体的也没心思打听,田里的杂草她还拔不过来呢,也不会理解沈如霜的担忧,笑着打趣道:“你瞎cao心什么呀,陛下就算是伤势有些重了,宫里还有那么大个太医院呢,灵丹妙药用都用不完,出不了什么事儿的,顶多受罪多些罢了,倒是咱们呀,要好好想想今年的收成怎样才能好些。”说着,她就把洗干净的碗碟搬回了屋内,让沈如霜若要打水就自便,扛着锄头就去地里了。沈如霜的心绪还没有完全收回来,听了李大娘的话后下意识地点点头,目光还是黯淡无神,等到人影都走远了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如往常地去打水。她知道李大娘说的没错,暂且不说宫里有多少好东西,萧凌安可是踩着腥风血雨爬上来的,当年沈家的事情他眼皮子都没眨一下,难不成现在还能真的出事?心口处中了一剑沈如霜回想起李大娘的话语,脑海中描摹着萧凌安心口处的模样,想象着冰冷锋利的剑锋长驱直入地刺入血肉,鲜血从心口喷涌而出,整个人都微微发颤,险些又拉不住手上的麻绳。她赶忙将水桶拉上来放在地上,暗暗斥责自己又在胡思乱想。谁说心口处就一定是正对着的?偏了一点也没什么事儿,就算真的有事,他只要还活着不就行了,其余的与她何干?难不成她还能飞到京城去亲自一探究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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