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后面多次点出来茜雪是撵出去,是去了,可是第八回好像缺一段文字,茜雪是怎么撵出去的?不明白,这个文字接不上,你想想,写到这儿以后,忽然就不说了,就写宝玉醒了酒,第二天秦钟来了,他们就约了上学了,然后就交代秦钟家里怎么回事,附带就把他姐姐出身交代了一下。所以第八回是一个很值得推敲,很怪的一回文字。后来看了古本《红楼梦》之后,就知道茜雪不简单。脂砚斋说这个曹雪芹的写作《红楼梦》,有一个基本的写作技巧,叫什么呢?叫一树千枝,一源万派,无意随手,伏脉千里。就是你别看他写一个事,他这个事就是有放射性的作用,一树千枝,不是单写一个树干,他写很茂密的一棵大树,一源万派,虽然发源是一个小的源泉,但是最后流成了许多许多河流。一派就是一条支流,一源万派。而且有时候你觉得他好像是无心,无意随手,实际上他是伏脉千里,曹雪芹是很有苦心的,他写茜雪,他是打着埋伏呢,别看第八回后来突然就不见了,后来在第20回的时候,当里面人物提到茜雪的时候,脂砚斋在她的批语里面就有这样的说法,说“茜雪狱神庙方成正文”,前面这点茜雪是捎带脚写到,正经给茜雪立传,是在80回以后的狱神庙那一回。《红楼梦》是一个群象小说,你可以说贾宝玉、林黛玉是主角,但绝不是只写他们的故事,它里面有许许多多的角色,这些角色在有的回里面,可能是一个很次要的人物,到了另外一回,可能一下子上升到那一回的主角,比如说迎春,“懦小姐不问累金凤”,那一回就是迎春正传,就是迎春的正文,把那部分文字整个献给迎春,塑造她的形象,表现她的懦弱,烂好人,好心眼到了不堪的地步,任人欺负的那么一个人,茜雪的正文在哪一回呢?在狱神庙那一回。起码有至少有半回文字是专门要来写茜雪的。脂砚斋告诉我们,“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他明明看见了,有一次誊清时他看见了狱神庙慰宝玉这样的文字,当然茜雪到狱神庙安慰宝玉去了,宝玉为了一杯茶,大发雷霆,造成她被撵出去的后果,但是她不念旧恶,也就是说她能全面看人,她觉得那是贾宝玉缺点的一次暴露,而贾宝玉还有很多优点,贾宝玉落难以后值得去帮助。这个还不是一次粗略的构思,是曹雪芹他在80回后某一回已经写出来了,稿子都有了,誊清了好几次,可惜丢失了,由此可见,第八回写枫露茶事件绝非偶然。我讲秦可卿我又讲到枫露茶事件,是为什么呢?我是怎么一个思路呢?我的思路是这样的,就是说关于秦可卿来历这段文字,有后补的迹象,就是第八回不完整,他去掉了一段文字,他去掉的应该是写茜雪被撵出去的一段文字,这没有什么不可写的,是不是?对不对?怎么因为摔了一杯枫露茶,贾宝玉口口声声要撵李嬷嬷,最后撵的不是李嬷嬷,而是茜雪呢?这一回本来应该是有所交代的,应该有这样文字,从文气上看应该有的,但是现在我们看,各种古本一直到通行本都没有了,那么《红楼梦》每一回文字的字数大体上是均衡的,他有一个基本的控制,有点出入,但是出入不是很大,但是第八回传下来文字,它的规模跟其他回差不多,我就判断他少了一段茜雪被撵出去的文字,现在所看到的秦可卿出身这段文字,我就猜测他是后补进去的,因为他要保持每一回的均匀程度,又由于我们现在无法探知的原因,他就去掉了那一段,补上了这一段,因此为什么那一段文字很古怪?跟他是后补上是有关系的,而且曹雪芹好像生怕咱们看不懂这段文字的古怪,生怕咱们不能理解他的苦心,他不得已补这一段的,所以他每一句话,他都是更向荒唐演大荒,每一句话都古怪到底。
刚才我已经捋了一遍,是不是每句话,我们都会有疑问?他在写其他人的时候,不会引起我们这么多的疑问,在联系到第13回秦可卿之死那一回,原来回目叫做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而且在那一回脂砚斋的批语里面说得更清楚,是她劝曹雪芹删去了关于秦可卿之死的大段文字,实际上,也就是掩饰了,隐去了秦可卿真实的出身和真实的死因,这又是一种非艺术性的考虑,而不是艺术性的考虑,因为第13回关于秦可卿的真实身份和真实死因,删去了就必须找一个地方打一个补丁,有一个交代。所以曹雪芹就很痛苦的找到了第八回末尾,在枫露茶事件之后,他就可能反而是删去了关于枫露茶事件当中,茜雪被撵的一些具体的文字,而接上这个补丁,来一段秦可卿秦钟的出身的文字,我这个猜测也可能还缺乏很坚实的论证的逻辑,但是我提供出来供大家参考,希望红迷朋友们跟我一起探讨,反正我有两个前提,我觉得你应该基本能够接受,一个前提就是说秦可卿的出身根据《红楼梦》的整体贾府的描写,不可能寒微到那种地步,是一个养生堂抱来的野婴,是被一个小官吏抱养大的。第二,就是曹雪芹在处理秦可卿的形象上,他很痛苦,他很痛苦,他除了艺术性的考虑以外,他有很多非艺术性的考虑,所以他在文字上删删加加,补补贴贴,因此也就形成了我们现在可以从秦可卿入手,去解读《红楼梦》的一个契机。那么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讨论,我们继续往往下讨论是要讨论什么呢?就是我们换一个思路换一个角度,如果秦可卿真像曹雪芹交代的,是养生堂抱来的一个野婴,是被一个小官吏,一个宦囊羞涩的小官吏养大的,仅仅因为和贾家有一点瓜葛,就嫁给贾家来,而且是嫁给了三世单传的贾蓉为妻,而且是正妻,那么根据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他描写这个人物在各个方面,应该与他设置的出身应该是相匹配的,相协的,换句话说,我们下一讲所要探讨的问题就是,如果秦可卿真的是这样很寒微的出身,她在书中应该是有怎样的表现呢?我们下一回再来一起探讨。
第五讲 秦可卿生存之谜
一、贾母眼中的秦可卿秦可卿举止优雅,行事和平,深得贾府老祖宗贾母的喜爱,她不可争议地成为贾母的“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那么,从小在一个宦囊羞涩的小官僚家庭长大的秦可卿,她怎么会有如此好的修养和秉性,怎么会有如此迷人的魅力,从而让贾母觉得,她是那样的不可超越?
二、公婆眼中的秦可卿秦可卿是宁国府贾蓉的妻子,是贾珍、尤氏夫妇的儿媳妇。但令人不解的是,作为公公的贾珍,与儿媳妇秦可卿关系暧昧这样的事,在宁国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作为秦可卿婆婆的尤氏,虽对此事有所耳闻,却不仅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快,反而在秦可卿生病时对她更加关怀备至。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合常情、常理的事情?
三、王熙凤眼中的秦可卿受到贾母喜爱,公婆疼爱的秦可卿,她的人缘极好,就连身为荣国府总管的王熙凤,对她也是礼遇有加。这就让人感到非常奇怪,一个出身寒微,平时对下人宽厚;一个出身名门,大权独揽,为所欲为,这样的两个人,她们怎么会走到一起,并且成为密友,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的呢?
四、从心理描写看秦可卿:曹雪芹在写作《红楼梦》时,他遵循了很多原则。其中,一条重要的原则就是,他总是从人物的出身背景以及经济地位、政治地位出发,来揭示人物的实际处境,刻画人物心理。他对探春、贾环的描写是这样,对邢岫烟等人的描写也莫不如此。那么,曹雪芹的这种写作手法向读者透露出了什么信息?
在上一讲结尾之前我做出了一个判断,然后我又提出一个问题,我的判断是什么呢?我指出,《红楼梦》第八回末尾关于秦可卿身世的那段交代,那段古怪的文字,本来是没有的,是出于非艺术性的考虑,曹雪芹最后才贴上去的一个补丁。我提出的问题是什么呢?就是需要探索秦可卿在贾府当中的生存状态,问题就是她究竟在贾府,是怎么样一个生存状态呢?这一讲我就从这儿开始,继续来探索秦可卿这个人物的生活原型。
我们知道,《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他写人物很厉害,他不但通过这个人物本身的行为、语言、情感、心理来塑造这个人物,他往往还通过别人看他,通过别人眼光,通过别人对他的评价、想法来塑造这个人物,这种例子比比皆是。写秦可卿他也不例外。所以我们首先来看一看,贾府里面这些人怎么看待秦可卿。
我们首先选出贾母,贾母是怎么看待秦可卿的?通过贾母给她定位,可以知道秦可卿在贾府当中的实际的生存状态。贾母是个什么人呢?过去有一种贴标签的、简单化的一种分析办法,说,既然贾家是一个贵族家庭,是一个腐朽、没落的剥削阶级的家庭,贾母又是这个家庭宝塔尖上的一个人物,所以不用动脑筋了,这就是一个最糟糕的人,是封建统治阶级当中的一个腐朽、没落的人物,一个老顽固、老封建。这种简单化的分析不适合于《红楼梦》。曹雪芹他写人物他是从生活原型出发,他写出了活生生的生命,他使你相信,这种生命在历史的某一个时空里面实际存在过,他写出了人的复杂性。贾母当然她是一个封建贵族家庭的宝塔尖上的人物,这个家庭的一些罪恶、阴暗面,她身上也有,她本人也要对这个家族的这些方面负责任。但是这只是她的一个方面而已,贾母是一个很复杂的人物。贾母有很慈爱的一面,她对家境贫寒的人,地位低下的人,她有时候能够表达出一种真诚的关怀,一种怜恤,不是装出来的。你比如说,《红楼梦》里写了这样一个场面,大家一定记得,就是贾母带着荣国府的女眷到清虚观去打醮。打醮是一种宗教仪式,目的是乞求幸福。贾母当然是一个很享福的人了,所以这一回的回目就叫做“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她觉得幸福还不够,她还要去祈祷神、佛,给她更多的幸福,是这么一个老太太。那么她兴致很高,她说天气很好,在打醮活动结束以后,又可以在那戏班子演戏、看戏,她说,咱们所有的太太、小姐们全去,贾母兴致一高,底下了当然就呼应,所以荣国府的女眷几乎是倾巢而出,王夫人去了,王熙凤去了,小姐们也都去了,小姐们身边的大丫头也去了,一些管事的妇人也去了,一些嬷嬷、婆婆那些老婆子,服侍她们的也去了。所以书里面描写那个场面,是书中几次大场面之一。贾府的车轿人马前头都快接近清虚观了,后头在荣国府门口还没动窝呢。你想,是多浩荡的一个队伍啊!因为她是女眷去打醮,所以清虚观的道士就需要先行回避。别的道士都很聪明,一听说贾府女眷快到了,一个个赶快都回避了,有一个小道士,动作比较迟慢,他回避晚了,人家贾府的女眷都进门了,他才往外跑,就一头撞在王熙凤的怀里了。王熙凤受一个大刺激,很生气,伸手就给他一耳刮子,就把这个小道士打得翻滚在地,而且王熙凤就脱口而出,骂了一句极难听的粗话。这个小道士一看全是妇女,不知道往哪儿逃,慌得不得了。所有这些贾家的管事的,这些仆人都要表示维护主人的尊严,一迭声地叫:“拿,拿,拿!打,打,打!”这个小道士就慌得不得了,往外逃。贾母听见了,底下就有一段描写。
贾母就问,怎么回事啊?就跟她汇报了。贾母说,人家小户人家的孩子,可怜见的,别把他吓着。贾母说了这样的话,我觉得,她是很真诚的,不是虚伪,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就让贾珍把这个小道士给找回来。贾珍为什么要出现呢?贾珍是贾氏宗族的族长,当宗族的老祖宗打醮的时候,他要组织子侄们到那儿做后勤保障工作,他是这次打醮活动的总指挥。当然他就在场,他赶紧到贾母跟前,贾母就说,快把那个小道士给带过来,就把小道士带过去,小道士浑身乱颤,站都站不住了,贾母就慈爱地问他,多大了?几岁了?你叫什么呀?哪回答得出来啊?贾母就嘱咐贾珍了,珍哥儿,你好好对待他,你把他带出去,哄着他,给他一些钱买果子吃。贾母连说,可怜见的,小家小户的孩子哪见过咱们这种阵仗啊!你把他吓坏了,他老子娘该多疼他呀!贾母是这么一个人。贾母这种表现不是只有这一次,我就不多举例了。
所以我们就可以顺这个逻辑往下去推演,如果说秦可卿是养生堂抱来的野婴,她的娘家,她的养父是一个宦囊羞涩的小官吏,她居然只因为她的养父跟贾家有一点瓜葛,就嫁到了贾家,嫁到了宁国府,而且嫁到了三世单传的宁国府的贾蓉的身边,成为了从贾母往下算,一个重孙媳妇。如果真是这么回事,我们可以推测,贾母第一,很可能反对这门亲事,说,怎么可以这么娶媳妇呢?你宁国府本身跟荣国府还不一样,我们前几讲已经点明了,你都三世单传了,你贾蓉娶媳妇非常要紧,不仅是贾蓉个人的事,是宁国府的事,也是宁、荣两府共同的事,怎么能这么娶媳妇呢?当然也可能,由于贾母一想,毕竟宁国府跟荣国府还是有点区别,宁国府人家偏要娶这么个媳妇,我也不好深管,我就忍了吧。如果说贾母她持这样一个态度,她看待秦可卿,她应该怎么想呢?她可能就会像对待那个小道士一样,可怜见的,你看,父母是谁她都不知道,娘家又那么样地贫寒,嫁过来了以后,一看表现也还不错,于是她就可能嘱咐上下人等,说你们要好好对待她,别委屈了她,类似于对待小道士这种态度,应该是出现在我们眼前。
可是我们一看《红楼梦》的描写呢,不对了,不是这么写的。秦可卿是第五回正式出场,她一出场就气象万千。第五回写一个什么故事呢?宁国府梅花盛开,所以尤氏兴致就很高,觉得是一个向亲戚,特别是向老祖宗献媚取宠的一个好机会,就邀请贾母,邀请王夫人、王熙凤她们到宁国府来赏梅花,她们就都来了。贾宝玉照例要凑热闹,贾宝玉跟着来了。贾宝玉虽然一方面他确实是反对仕途经济,具有某种叛逆性,他说,那些个读书,参加科举,谋求官职的人是国贼禄蠹。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贵族公子。他很慵懒,赏完梅花,吃完午饭,他要睡午觉,他不是一般地瞎凑合睡,他要好好地睡一觉。这个时候,书里就有一个很惊人的描写,就是秦可卿去安排他的午睡。
大家静下心来想一想,你读书要动脑筋,在那样一个封建社会里面,一个封建大家庭里面,贾宝玉这样一个身份的人要午睡,应该谁来安排呢?最妥当应该是贾珍来安排,他堂兄来安排,他们同辈,又都是男性;那么贾珍不在,谁出面安排?应该嫂子来安排,尤氏来安排,对不对?尤氏也没来安排。谁来安排呢?秦可卿来安排!你搞清辈分没有啊?贾宝玉辈分比秦可卿高,他是秦可卿的叔叔,秦可卿她是贾宝玉的侄儿媳妇,她辈分低。但是秦可卿通过书里描写,她年龄已经很大了,估计有二十岁上下,比宝玉大很多。那么一个年龄很大的侄儿媳妇去安排一个年龄小的叔叔午睡,你动点脑筋就觉得不合理,不妥当,别人眼里怎么看她呢?
别人怎么看,咱们不管,咱们看看书里怎么写贾母的眼光。书里怎么写的呢?我们把书先拿手摁上。我们想一想,我读过好几遍《红楼梦》了,我现在从头来重新读第五回,贾母会想,可怜见的,家里没人,难为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