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她突然醒过来,心怦怦直跳。她滑下床,静静地走到窗前,把推拉窗抬高,伸出头去。月亮快要圆了,布满蜘蛛纹般的旧伤疤。月亮下,街灯向天空投射出一圈淡黄色的光晕。下面是人行道,影子洒在上面一块块的,部分被院子里的栗子树遮住了。树枝像一张坚硬的密网铺开,白蛾般的花朵微微闪光。
有一个男人在朝上看。她可以看见他那黑黑的眉毛、深陷的眼窝;他的微笑像他椭圆形脸上的一道白色切口。他颈部的V形之下是一片惨白:一件白衬衣。他举起手挥了挥:他想要她与他做伴——溜出窗外,爬下树去。然而,她感到害怕。她害怕自己会摔下去。
他到了外面的窗台上;他进屋了。栗树花闪了一下:凭借它们白色的光,她能看见他的脸:皮肤灰黑,一个平面,像一张照片,但沾满了污迹。他有一股烧熏肉的气味。他不在看她,确实不在看她;似乎她是她自己的影子,而他在看那影子。如果她的影子有眼睛的话,他是在看她影子的眼睛。
她渴望触摸他,但她犹豫不决:如果她要拥他入怀,无疑他会变得模糊,然后消融成一片片的布,成为烟、成为分子、成为原子。她的手将会径直穿过他。
我说过我要回来的。
你出了什么事?出什么问题了?
你不知道吗?
接着,他们俩到了外面,似乎站在屋顶上,俯瞰整个城市,但这并不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仿佛有一颗巨大的炸弹落下来,全城一片火海,一切都立刻燃烧起来——房子、街道、宫殿、喷泉和庙宇——统统都在爆炸,像爆竹一样迸裂。没有声音。这座城市在静静地燃烧,好像照片上的情景——白色、黄色、黄色和橙色。没有尖叫声。城里没有人;全城的人想必都已经死了。在闪烁摇曳的光线下,他在她身旁闪烁摇曳。
什么都不会剩下了,他说道。一堆石头,一些老话。这座城市不复存在了,全抹去了。没有人会记得。
但它是这么美丽!她说。此刻,它看上去仿佛是她熟悉的一个地方;她非常熟悉,就像对自己的手背一样熟悉。天空中升起了三个月亮。塞克隆星球,她心想。心爱的星球,我心中的乐土。在那里,很久以前我曾经幸福过。现在一切都消失了,都毁灭了。她不忍心看那熊熊的烈火。
对某些人是美丽的,他说道。这总是个问题。
出什么问题了?谁干的?
那个老太太。
什么?
历史,无非是一个被颂扬却不真实的老太太。
他像锡一样闪闪发光。他的眼睛成了两条垂直的缝。他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他身上一切独特的东西都被烧掉了。没关系,他说。他们会再把它恢复起来。他们一向都是这样做的。
现在她对他感到害怕了。你变了这么多,她说道。
形势紧急。我们不得不以火攻火。
然而,你胜利了。我知道你胜利了!
没有人胜利。
难道她弄错了?确实有胜利的消息。有庆祝游行,她说。我听说了。还有铜管乐队。
看着我,他说道。
但她不能。她看不清他,他的形象无法保持稳定。他的形象模糊,摇曳不停,像一炷不发光的烛火。她看不见他的眼睛。
当然,他已经死了。他当然死了,难道她没有收到电报吗?但这一切都是虚构的。这只是另一个宇宙空间。那么,为什么又如此荒凉?
现在,他开始离去了。她无法在他后面叫喊,她的嗓子发不出声来。现在他走掉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周围有一种压力,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不,不,不,不,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说道。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这是她真正醒过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