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儿喉咙酸堵,心潮涌动难以压制,她一路紧绷着,回到偏房,关上门,沉声对宋敏说:“先生放心,我不准任何人侮辱你、诋毁你,至于那个宏敬宗,明日我便将他赶出平奚县,让他永远不许出现在你面前。”
宋敏沉默,纤细的手指碰到桌角,拿起火折子,点燃灯台上的蜡烛,再用纱罩子罩上。屋内亮了些,竹青色的旧衫在灯光里显得尤为清冷朴素,正如她给人一贯的印象,堪比疏风朗月。
隐约似有叹息,宋敏缓缓落座,一边斟酒,一边很轻地笑了笑,“其实算不得诋毁,宏老爷说的没错,当年我的确在扬州的烟袅楼做风月营生,整整做了七年。”
意儿伸手按住她的肩:“敏姐。”
宋敏长眉微挑,吃一口酒,辣得双眼眯起,勾出几分风情:“那时候啊,”她说:“那时候喜欢我的人可多了,捧着金山银山来,妈妈也未必肯让见。恩客们争风吃醋是常事,更有倾家荡产的,抛妻弃子的,什么丑态我都看过。如今呀,这平奚县里最红的姑娘也不及我当年一半风光,意儿你信吗?”
意儿听得心里难受,紧紧攥着手:“我只认你是我先生,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早就过去了。”
宋敏歪撑着头,略微有些恍惚:“是啊,我自己都快忘了,还当是前世遗梦呢。”
所以方才宏敬宗破口大骂时,她一度觉得茫然,完全无法对号入座。毕竟时隔太久,曾经一连包下她数日的男人也不少,至于姓梁的老爷,她使劲回想,是喜欢从后面跪着弄的那位呢,还是喜欢把人折起来的那位?
若论样貌,倒有一个周老爷与梁玦眉眼相似,兴许用的化名吧,北方口音,包了艘船,五天五夜,没少在她嘴里折腾。
“哈。”宋敏突然觉得好笑,垂下头,双眸泛出点点湿润。
意儿不知她在想什么,紧挨着坐到身旁,静静地陪了一会儿,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先生比我通透。”
“嗯。”宋敏应着,不想吓到意儿,于是直接略过那七年,语气轻松道:“好在后来机缘巧合,离开青楼,改名换姓,跟着你姑妈学做刑幕,一晃已经十来年过去了。”
意儿听她如此轻描淡写,愈发觉得心疼:“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过去算得了什么?”
宋敏静待片刻:“可是意儿,我这次恐怕要连累你丢人了。”
“怎么会?”她忙说:“别理宏敬宗那个烂了嘴的混账,你为人如何,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何必在意外头的流言蜚语?你看看宏煜,名声臭成那样,不还是活得滋味齐全么?可见脸皮厚一点是很有好处的。”
宋敏哭笑不得,心里暗暗叹气,没再多说什么。
意儿回到自己屋里,这时阿照突然怒气冲冲地进来,手中握着佩刀:“怎么回事,我方才听见他们议论,说有人欺负宋先生,是谁这么可恶,人在哪儿,快带我找他算账!”
意儿闻言愣了愣,随即皱眉问:“你听何人所说?”
阿照随手一指:“路上遇见两个小厮,聊得天花乱坠,我一听便立刻赶回来了。”
意儿心里暗叫不好,她原打算用银子堵住丫鬟的嘴,再施以警告,以免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可谁知竟然这么快就在内宅里传开了,人多口杂,说不定明早就会传遍整个衙门,那时敏姐该如何是好?
“你想什么呢?”阿照晃她:“快带我去呀……”
“别闹。”意儿瞪一眼:“小孩子家,少问大人的事,你今晚跟我睡,不许打扰先生。”
“……”
阿照又急又气,她没空搭理,暗暗思量一番,决定明日找宏煜问一问,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
这夜宏敬宗直闹到三更才罢,梁玦关在房内,晚饭没吃,听见敲门也没反应,想必大受打击,一时半刻难以消化。
宏煜胳膊痛了一夜,早上起得略晚些,一吃饭一边换药,又吩咐童旺:“你去问问梁玦,看他今日是否告假。”
“梁先生已经起了,”童旺回:“这会儿正在洗漱更衣呢。”
“哦。”
不多时,梁玦到前厅用饭,宏煜见他眼底发青,面容憔悴,像是从什么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被放出来似的,神情亦不正常。
宏煜瞥了两眼,问:“你没事吧,要不休息两天?”
他冷笑反问:“为何要休息,我能有什么事?”
宏煜打量他,想了想,放下筷子,正色道:“昨晚我三叔口无遮拦,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殃及于你,实在对不住。”
梁玦低头喝粥,没有搭腔。
“过两日我便打发他走,省得在此招惹是非,惹人厌烦。”宏煜这么说着,继续与他商量:“至于宋先生那儿,我觉得应该找个时间坐下谈谈,你看如何?”
“能不能别说了?”眉间蹙起:“恶不恶心?好好吃饭行吗?”
“……”
宏煜愣了半晌,着实怀疑他一宿没睡,神智不清,思维已经错乱。
两人用完饭,一前一后往前堂去。刚离开小套院,没走两步便看见了意儿和宋敏。梁玦神色疏冷,垂着眼,视若无睹。
她们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倒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走近了,宋敏一如往常般随和,客气地拱手:“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