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的,老爷。我急着来,忘记今天吃过东西没有。”
侯爵从口袋里掏出一长块巧克力,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阿尔马洛,自己吃起了另一半。
“侯爵,”阿尔马洛说,“右边是沟,左边是森林。”
“好的,你走吧。走你的吧。”
阿尔马洛顺从地钻进了黑暗。只听见荆棘在籁籁响,接着就没有声音了。几秒钟后再很难找到他的踪迹了。博卡热地区崎岖不平、草木茂盛,是逃亡者的最佳帮手。他们不是逃跑,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是由于能迅速化整为零的特点且战且退的旺代、精于逃遁的旺代战士才使得我们的军队迟疑不前。
侯爵一动不动地呆着。他属于那种尽量不动感情的人,但他也不能不激动,因为在这么多的流血和屠杀以后,他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走投无路时又脱离险境,死在旦夕时又完全获救,绝处逢生,即使对朗特纳克这样的人来说,这也是震动。虽然他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他那冷静的心灵也不免感到瞬间的震憾。他承认自己感到高兴,但很快就控制了近乎欢乐的情绪。他掏出怀表,让它报时。现在几点钟?
他大吃一惊,刚刚十点钟。一个人刚刚经历了生死存亡的生命大转折,总以为如此充实的时刻比其他时刻更长,因此对实际情况感到惊讶。那枚警告性炮弹是在日落前不久发射的。半小时后,七时到八时之间,夜幕初降时,图尔格就遭到突击队的攻击。这样看来,这场大战是在八时开始,十时结束的。全部史诗只持续了一百二十分钟。有时,灾难急速如闪电。巨大事件总是出人意外地简捷。
但是仔细想想,如果情况相反倒会令人吃惊。这么少的人在两小时里抵御了这么多的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十九人对付四千人,而战斗时间并不短,并不是一打就垮。
现在该走了,阿尔马洛肯定已走远。侯爵认为不必再留在这里。他把怀表放进另一个口袋,因为他发觉原来的口袋里还有伊马纽斯交还的铁门钥匙,它可能碰碎怀表玻璃。
他准备去森林了,但当他向左转时,似乎有一道朦胧的光射到他身上。
他向后转身,目光越过红色背景前轮廓清晰、脉络突然显得分明的荆棘,看到沟壑那边有一股强光。他高沟壑不过几步路,他朝它走去,但又转念一想,自己何必暴露在强光中哩。不论这是什么光,毕竞与他无关。他又按照阿尔马治指出的方向,朝森林走了几步。
他藏在荆棘深处,突然听见头顶上一声可怕的呼喊。呼声似乎来自深沟上方的高原边沿。侯爵抬起头,站住了。
第五章 IN DAEMONE DEUS①(魔鬼身上也有天主)
一 孩子被找到,但危在旦夕
当米歇尔·弗莱夏看到被夕阳染红的高塔时,她还在一法里之外。她几乎一步路都走不了,但仍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女人是软弱的,但母亲却很坚强。她坚持走。
①拉丁文,可译为:魔鬼身上也有天主;恶人也有善心。
太阳已经落山,黄昏来临,接着便是深沉的黑夜。她一直在走,听见远处某个看不见的钟楼敲了八点钟、九点钟。很可能是帕里尼埃的钟楼。她时时站住,聆听深沉的枪击声,这也许是黑夜里含糊不清的喧哗声。
她笔直朝前走,脚踩在长满荆豆和荆棘刺的荒原上,鲜血直流。来自远处塔楼的微光指引着她;塔楼在光亮中凸现出来,在黑暗中神秘地闪烁。枪击声越来越清晰,光也越来越亮。接着便熄灭了。
在米歇尔·弗莱夏攀登的这片辽阔的高原上,只有草和荆棘,既没有房屋,也没有树木。高原缓缓上升,它那长长的、僵直的线条连着一望无际的、阴暗的星空。米歇尔·弗莱夏眼前始终有那座塔,它给予她攀登的力量。
她看到塔楼在慢慢变大。
我们刚才说过,从塔里传出的微弱的枪声和亮光时断时续。这位可怜的、焦虑不安的母亲猜想在这种间断后面大概藏着某种令人心碎的秘密。
突然间,一切中止,声音和光亮都消失了。接着是一片沉寂,阴森的静寂。
此刻,米歇尔·弗莱复正来到高原边上。
她看见脚下是沟壑,沟底是厚厚一层灰白色。在不远的高原顶上,车轮、斜坡和射击孔交错在一起,这是炮台。在点燃的大炮火绳的依稀微光下,她看到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它似乎比四周的黑暗更黑。
这个建筑包括一座拱基建在沟壑里的桥,以及桥上的一座城堡,桥和城堡都依着一座阴暗的圆形高塔,这便是米歇尔·弗莱夏跋山涉水寻找的塔。
高塔的天窗里闪动着游动的亮光,还传来嘈杂声,可以猜到塔里有许多人,其中几个人影还出现在塔顶平台上。
炮台旁边是营地,米歇尔·弗莱复看见了几名岗哨,但她人在暗处,又在荆棘丛中,所以没有被人发现。
她终于来到高原边上,离桥很近,几乎伸手就能够看,只是隔着一道深沟。在黑暗中,她看到桥上是三层楼的城堡。
她瞠目盯着张着大口的沟壑和黑黝黝的建筑,她不知道呆了多久,因为她脑中已没有时间的尺度。这是什么?这里出了什么事?这是图尔格吗?她因期望而感到眩晕,这种期望像是终点又像是起点。她自问为什么来到这里。
她在看,她在听。
突然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她和她所注视的东西之间升起了一道烟雾。刺眼的炙热使她闭上眼睛,她刚闭眼便感到眼皮发红发亮,她又睁开眼睛。
她面前不再是黑夜,而是白日,一种不祥的、由火焰发出的光亮。刚刚爆发了火灾。
烟雾由黑色转为鲜红色,中间有一条大火舌。火舌时隐时现,像闪电和蛇一样阴险地扭曲着。
火焰从一个像嘴一样的东西里吐出来,这是一扇熊熊燃烧的窗户,它在桥上城堡的一楼,窗上的铁栅已烧得通红。在整个建筑物中,人们只看得见这扇窗户。浓烟遮蔽了一切,连高原也不例外,在鲜红的火光前,只有高原黑色的边沿依稀可见。
米歇尔·弗莱夏呆呆地看看。烟是云雾,云雾是梦幻。她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