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的眼眸张了开来,没有明确的焦点,在疼痛中昏乱挣扎。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伊萝耶尔不管这么多,亲昵地贴着他,唤亲人起床般甜蜜依人地道。
少女奇异的声调像是虚幻幽明的回音,被密码编写的语言,触动了青年理性神经的一角,在掉落着特殊指令的记忆谷底,一小片碎片摇曳了一下,如同幽黯的光芒闪动。
“伊萝……耶尔?”
使徒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喜色,两只手臂紧紧勾住他:“父亲大人果然认得出我,母亲大人还说不一定呢。”
这时,两人上方的厚重空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开来,沿着明红色的光道一路飞下,金色的光点遥遥逼迫而来。
“父亲大人我们快回家吧。”小小的漩涡在少女身后浮现,传出不同于之前的强大拉拽力道,她一叠声急切地道,“你是我的父亲大人啊!属于我的,也是母亲大人的!”
意识深处开始剥离,原本均匀分布,大小不一的光块似乎失去了离心力,转着圈移动开来,色彩淡化消失,青年眼中的焦距随之溃散,语序也失去了清醒:“不行,我……这里……艾娜和克拉姆需要我……我是……”
来自后方的拉力将灰发少女扯离亲人身边,她不甘心地伸出手:“可是,父亲大人和我约好了啊,我一定要完成的!”
异样的神采出现在青年眼底,在那一刻,他就像一个陷入绝症晚期的人,不顾一切地朝一包致死的毒药伸出手。
没有如愿地被一只白皙完美的手掌紧紧握在掌心。
“滚出去!”克拉姆天青色的眼眸从未有如此痛恨的憎恶目光,瞪视与妹妹有着相似容貌的灰发少女。
功亏一篑,伊萝耶尔愤愤地回瞪:“父亲大人迟早会回到我们身边,你得不到他的。”
记忆区块重新稳定起来,无数规整的方格散开,现实世界浮现出来,抱着不省人事的恋人,教皇几乎脱力地坐在床上。
他臂弯里的人是令他绝望乏力的原因,黑发青年的衣服再度被汗水打湿,仿佛重重枷锁贴在皮肤上,气息混乱微弱。他没有任何外伤,整个人却好像要溺毙在血海中,痛觉烙印在精神深处,透过呼吸的频率和肌肤的感应一波波传递过来。
维多利加出现在黑暗里,纯粹如黄金的长发与他一样闪耀,容颜高雅美丽,眼瞳深处燃烧的光焰使她全身仿佛被包裹在恒星的大火中。
“我们必须把塞亚送回去。”
克拉姆一言不发,抱紧了怀里的恋人。
“使徒是塞亚的血脉,基因组成了他们的精神网路,就和血缘魔法一样,无论时间和空间如何封闭扭曲都无法隔断,她可以侵入塞亚的潜意识深处,只要三次左右,塞亚的人格就全被她毁了,你还能把他的根源意识和记忆一样组合起来!?”
教皇依然不回答,像死守着最后一块领土的君王,纯净的白光覆盖了黑发青年,然后道:“不。”
“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活活痛死吗,零号!”维多利加失态地叫道,捏碎了手里的烟斗,又把碎片聚集在掌心,绿眸透出一丝痛心和无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已经确定,塞亚绝不会抛弃人类的形态,也许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人类了,一旦他死了,就是本身的消亡。
“让他回时钟城,再成为那该死的时计者?”克拉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无法发泄的愤怒、喷涌而出的悲伤和痛楚烧得他全身发疼,“就算乌拉拉放过塞亚,我也不允许她如此肆意妄为!”
“乌拉拉在威胁我们,这不是一场恶质的游戏,哪怕是游戏,我们又玩得起吗?塞亚禁不起折磨了,不把他送回去,塞亚会死;把他送走,我们也只能当他死了——零号,你是对的,你也看到了,我们不能让塞亚就这样活着。我们已经在这场战斗中输得一塌糊涂,因为我们爱他,但是我们不会输给乌拉拉,绝不能让塞亚承受更多的屈辱。”
绝对空间崩散开来,化为碎散的光屑。克拉姆轻轻将怀中恢复了声息的爱人放在柔软的床铺上,他的发色像柔和的夜,唇色恬淡,看不出曾经经历的一切血色。
左肋处酸疼得要爆开,那人在怀里的每一丝颤抖,都从紧紧相贴的身体传达到意识的每一处,每一个他,埋藏在星云帝国的原身都在绝望中紧抓住最后一分一秒。
他想着,也许在相遇的开始就步入了终结,他错过的不是和塞亚的未来,而是指间流逝的沙。
没什么好辩解的。灵魂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说着:你隐瞒和乌拉拉的关系,和不知情的塞亚缔结着友谊、爱情,用幸福单纯的表面粘贴着光亮的世界,可是裂痕始终存在,深得万劫不复,最终吞噬了塞亚。
拥住自己再也不配拥有的存在,过了仿佛一个宇宙那么漫长的时间,教皇一字一字道:
“把塞亚交给时钟城后,发动全面战争。”
金发女皇点头。
提伦,星云帝国最靠边境的行星,这一天,迎来了分属两个阵营的敌人。
塞亚躺在克拉姆怀里,自那天晚上以后,他就没有清醒过。
当地正是雨雪的季节,虽然制服能保暖,黑发青年沉重的呼吸依然形成了飘渺的白烟,紧闭的睫凝聚着晶莹的霜屑。
艾娜最后一次整理好哥哥的衣物,藏好他胸口小小的八音盒,梳理他额前汗湿的黑发,她的手指僵硬无比,眼神却燃烧着火一般的激越和冰一般的决心,然后,慢慢垂下,伊恩紧紧地将女友僵冷的手指攥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