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清源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双手合十笑之:“你和你母亲很相仿。”
&esp;&esp;梁和滟应了一声?,只说:“大师一路好走。”
&esp;&esp;而方清槐睡了许久后,终于在日?暮黄昏的时候醒来,当时梁和滟正?撑着头在打瞌睡,手头放着厚厚一沓账本,方清槐伸手触及她鬓发的下一刻,她眼皮轻颤,转头跟方清槐对视一眼。乌亮的眼珠此刻光芒黯淡,跟方清槐对视一瞬后才慢慢转动起来:“阿娘——”
&esp;&esp;“你也去睡一睡,熬坏了怎么办?”
&esp;&esp;方清槐眯着眼,端详片刻她眼下鸦青,伸手接过梁和滟捧来的药,叹一口气:“午后是有人来了吗?隐隐约约听见动静声?,只是睁不开眼、醒不过来。”
&esp;&esp;“没谁。”
&esp;&esp;梁和滟神色不变,慢吞吞挪到方清槐身?边,靠着她的床:“阿娘,这个地方真让人讨厌。”
&esp;&esp;她很?少讲太?消极惆怅的话,也很?少发一些感慨,此刻大约是熬太?久,以至于神思倦怠,昏昏沉沉就把话说出来,方清槐抿着唇笑?了笑?:“我也不喜欢这里,只是你父亲在这里。”
&esp;&esp;其实?父亲也早已经不在这里了,留在这里的是他的尸骨遗骸,是寒酸冷落的坟茔。
&esp;&esp;梁和滟不讲话了,方清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着手,轻轻抚摸梁和滟的头发。
&esp;&esp;这样平静温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月底,梁和滟困在府里出不去,但好在她认识的人不少,芳郊和绿芽也都能出去,因此源源不断有消息从外面递进来。渐渐的,连从前安生度日?的寻常百姓们也陆陆续续晓得,这天?下是要乱下来了,而这看着稳健的国都,也危在旦夕。
&esp;&esp;“前两天?我回来的晚,从州桥夜市过,连那里都萧条了很?多。”
&esp;&esp;绿芽皱着眉头,坐在桌边猛喝茶,梁和滟低头打着算盘:“大家都在往蜀地走,买东西与卖东西的人自然都少了。”
&esp;&esp;略一顿,她抬起头:“你们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esp;&esp;绿芽和芳郊都抬头看过来:“娘子……”
&esp;&esp;梁和滟脸色很?平常:“你们带着我阿娘先往蜀中去,若卫将军能守住,那再回来。我在这里,那些人不会疑心太?多,我和你们一起走,大家就都走不了。”
&esp;&esp;她的语气不容置疑,绿芽和芳郊要拒绝,都被她堵回去:“这些年我把你们当友人,此刻不是叫你们弃我先走,而是把母亲托付给你们。等我阿娘平安了,你们想?再回来找我也好,留在那里先替我尽孝、等我过去也好,都可以。”
&esp;&esp;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这府里的银钱早就已经换成了细软,方便携带,清源大师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虽然出入庙宇,但到底接触的都是官宦世家,很?有一些人脉,暗中派了人来护佑他们,再加上任姐姐和食肆里伙计们的一家老小,趁一个清晨,一行人匆忙出京。
&esp;&esp;临行的时候方清槐还只以为是要去拜祭梁和滟父亲,直到看见梁和滟搂着喜圆不松手的时候,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的样子。
&esp;&esp;“滟滟?”
&esp;&esp;梁和滟抬头看过去,眼里亮晶晶:“阿娘——”
&esp;&esp;方清槐猛地把头扭过去,断断续续开口:“等我见了你父亲,要替你捎些什么话给他吗?”
&esp;&esp;“叫父亲好好保佑阿娘和我,还有芳郊、绿芽她们——哦,还有喜圆,保佑大家平平安安。”梁和滟笑?起来,把喜圆往方清槐怀里一塞,后退两三步,朝她们挥一挥手。
&esp;&esp;如?今宫城内外都是一团乱麻,且当初说禁足,禁足的也只是梁和滟,因此方清槐她们离开的事情,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方清槐她们走后,偌大的府宅一下子就空了大半,梁和滟也没有人可以讲话了,每天?都闲得很?,逐渐沦落到不梳头、不抹粉,每天?披着件旧衣服坐在廊下,或是蹲在藏书阁里乱翻看。
&esp;&esp;她也没准备坐以待毙,匕首不离身?,金银细软也总揣在怀里,半点不嫌沉地走来走去。
&esp;&esp;而皇城里,皇帝终究是没犟过大臣,收拾车架准备入蜀。
&esp;&esp;这消息很?突然,梁和滟是在睡梦中被惊醒,走出去看见廊下那些个和她不太?亲近、宫里派来的侍女们奔走不休后才知道?的,被她拉住的侍女当时正?翻她妆奁,梁和滟捏着袖子里的匕首,顺手拆下鬓边一朵珠花,因为刚睡醒,嗓音还发瓮:“别?找了,我首饰里值钱的就这一个了。”
&esp;&esp;略一顿,她看见那人翻出一个珠冠来,递过去的动作?僵住。
&esp;&esp;那人更以为这珠花值钱,把已经拿起来的珠冠随手一扔,劈手夺过那珠花:“县主也快些走吧,听闻周军马上要进城了,您和周太?子之间,不是还很?不和睦吗?”
&esp;&esp;说着,把那珠花往怀里一塞,跑出去了。
&esp;&esp;临走又把那珠冠一踢。
&esp;&esp;原本就脆弱的冠子经过这一番折腾,珠子散落,滚了遍地,梁和滟想?伸手去捡起来,蹲下的时候又有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抬手抹了把脸,转身?往内室走去。她没走正?门,翻得窗户,绕着近路走到马厩,扬鞭纵马奔出去。如?今街上很?萧条,宽广的御街上只有两行车辙印,从宫城到大门外,看不到头。虽然旁人讲,说周军并不做滥杀百姓的事情,然而这种时候,逃走避祸几乎是大多数人的本能,每个人都怕被误伤,因此逃得远远的,只留下满地狼藉。
&esp;&esp;梁和滟很?早就给自己安排了去路,她这匹马虽然疲弱,却藏了健马拉着的车架在城外。帝王出逃,自然就顾不上再仔细发落她,她只需附庸在帝王车队后面即可,她好歹是个宗室,跟着走也合情合理,一来可以庇护自身?,二来情况紧急,也没人有闲工夫折腾她。
&esp;&esp;只是算来算去,棋差一着。
&esp;&esp;梁和滟出城后,是该早朝的时候,天?色却晦暗不明,她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喧闹的声?音,断续挑开帘子出去看一看。帝王出宫必经御街,因此梁和滟得知消息得知的并不算晚,要赶上帝王车架也不难,和她一样的宗室有许多,她不费多少工夫就混到了末尾,和众人的马车熙熙攘攘挤在一起,很?闹腾——马车上、抽泣声?,嘈杂至极,交织在一起。
&esp;&esp;这群从前在都城中最?恣意快活的人,如?今都挤在狭窄的马车里,绝望地奔向陌生的州城。
&esp;&esp;梁和滟到此时才想?起卫期来,她最?后一次听说他,是他被拘到宫城里,据说境遇很?狼狈,比裴行阙当时还不如?,不晓得如?今怎样了。
&esp;&esp;这念头才冒出的下一刻,梁和滟就觉得周匝似乎静了一瞬,再下一刻,车厢外忽然惊呼声?大作?,伴着刀戈撞击的声?音一起传来,梁和滟心里猛地漏跳一拍,她一手攥紧匕首,另一只手扶住车厢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