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梁和滟听见一声脆响,仿佛是一盏茶砸了下来,要砸到她,却被什么弹开了,落在不远处的地上,摔成一片碎瓷。滚热的茶水蔓过青石,流淌过来,濡湿她裙摆,湿腻至极,又随着那青石板逐渐冷冰。
&esp;&esp;她抬头,见一只手挡在她额前,不偏不倚为她拦下那杯盏。
&esp;&esp;白皙手背上,红痕分明。
&esp;&esp;是裴行阙。
&esp;&esp;他和梁和滟对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默默收回手,把手背按回原本跪着的位置。
&esp;&esp;“明成不敢。”
&esp;&esp;她垂下眼,等他把罪名全定下,把帽子都戴上了,才慢慢讲:“我大龄未嫁,承蒙陛下赐婚,封我县主,为我定下终身。我感激不尽,因此对这婚事格外珍之重之,不容出错。只是那位周公子太过胡闹,交杯酒前,就把新郎带走,留我一个人在新房苦等,晚间又挤在新房,说要为我却扇,那我算是嫁侯爷,还是嫁他呢?”
&esp;&esp;“陛下赐婚,是指明要我嫁侯爷的,我怎么能容旁人再为我却扇,羞愤之下,才打了他。”
&esp;&esp;帝王脸色阴晴不定,梁韶光笑一声:“倒看不出,滟滟与定北侯,竟情谊甚笃。”
&esp;&esp;
&esp;&esp;这件事情的重点,该是在这里吗?
&esp;&esp;梁和滟被梁韶光奇怪的关注点讲得一噎,抬头看过去,梁韶光坐在帝王身边,正冷眼看着她与裴行阙,不知在想什么。
&esp;&esp;这时候若顺着她话,去讲自己跟定北侯如何生疏,还没有什么交情或是其他,就是跟着她走,反被她拿捏住,梁和滟缓一息,不去自证,而是慢慢反问:“陛下赐婚,是天赐良缘,我与定北侯,情谊不该甚笃吗?”
&esp;&esp;梁韶光皱着眉头:“你!”
&esp;&esp;梁和滟任她指着,只是微微挑眉,很认真诚恳的模样。
&esp;&esp;梁韶光气结片刻,忽地冷笑一声,低低道:“我原以为,你们成婚之前,没什么交集。如今看定北侯为滟滟挡杯子的样子,倒仿佛交情匪浅,怕不是从早年间,滟滟跟着四皇兄在宫里住着的时候起,就有了情分。亏我当初得知兄长要为你们赐婚,担心你们两个不相识,成亲太仓促,彼此见面会闹尴尬,特意设宴请你们两个,让你们见上一面,好熟悉熟悉。”
&esp;&esp;“到头来,是我多管闲事乱操心了。”
&esp;&esp;皇帝听过她话,也沉吟起来,若有所思。
&esp;&esp;这个话里面的意思就有点毒辣。
&esp;&esp;梁和滟瞥一眼身边眉目低垂,顺从却丝毫不显卑微谄媚气的裴行阙,低低唔一声。
&esp;&esp;后者听见动静,偏头看她一眼,微微抬眉,梁和滟摇摇头。
&esp;&esp;她在想梁韶光的话。
&esp;&esp;裴行阙在国朝不受待见,但他身份敏感——楚国皇帝的嫡长子,生母得宠十数年不衰,其母家也在楚国如日中天,可谓煊赫。
&esp;&esp;裴行阙倘若有幸,能回朝呢?到时他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楚帝若崩逝,他登国君位,岂不顺理成章?
&esp;&esp;照梁韶光话里的意思,梁和滟早年间,是因为她父亲和裴行阙来往过密,才认识了裴行阙,和他有了所谓情分——那么她父亲费尽心思,与个邻国皇子勾结在一起,是图什么、谋什么,准备做什么?
&esp;&esp;梁和滟晓得,父亲早些年跟皇帝争位的事情,到如今还是帝王心里一道坎,耿耿于怀,跨不过去。他又多疑多思,适才从她婚仪上打人,就能想到她对他不满,恼得扔下茶盏来,等他想到这一茬,又该怎么样?
&esp;&esp;帝王扔下茶盏里的水逐渐冷却,从外向里,一层层把她腿上衣裳浸湿了,裹着结结实实跪在冷硬青石板上的小腿,寒湿入骨,皮肉发痒。
&esp;&esp;她又想起父亲那年被罚跪殿前,趔趔趄趄回来的时候——那是本该她承担的后果,只是彼时有人为她担,到如今,她要自己扛。
&esp;&esp;她不无自嘲地想,所幸父亲死得早,不然到如今,泼天的猜忌落下来,把人的脊梁都要压断。到那时候,他这个只欠被圈禁的皇子,怕是真的要被圈禁一遭。
&esp;&esp;她想明白了这些,但在帝王面前,不能显得太明白,于是依旧慢慢反问:“什么交集?小姑姑讲什么?夫妻之间,彼此相护,不是应当吗?”
&esp;&esp;梁韶光眉毛都竖起来,手拍一下桌子:“你还讲?!你们这个样子,哪像才做了一日夫妻的样子?”
&esp;&esp;梁和滟看着她:“那才做了一日夫妻的,该是什么样子?我与侯爷都是新婚,并不懂这个,请小姑姑教我。”
&esp;&esp;梁韶光抚着适才拍过的桌面,秀气的脸涨红了,对上梁和滟求知若渴的样子,半晌没讲出话来,最后偏头看帝王,委屈告状的语气:“皇兄,你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