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起飞时,布朗就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一定要炸中一艘日军航母,尽管他的飞机在低掠时中弹起火,但他仍奋不顾身地向“飞鹰”号投放了鱼雷。
如同“瑞鹤”号与“翔鹤”号的关系,“隼鹰”号与“飞鹰”号也是姊妹,两头“鹰”都是由商船改装成的航母,其抗破损能力比一般军舰都要小。当美机离开“隼鹰”号的时候,奥宫就担心“飞鹰”号要成替死鬼,同时美军鱼雷机贴近海面的低飞,令他不由得发出惊叹:美国人也很勇敢!
“飞鹰”号的一名曹长押田光国兵这时正在舰艉机枪位置上待命,听到有人喊“鱼雷来了”,他开始提心吊胆地进行计数。从1数到12,什么事也没发生,似乎鱼雷并没有命中“飞鹰”号,他松了口气。
但押田数得太快了,12后面还有13。
只听得一声爆炸,“飞鹰”号全身震动,在被两发鱼雷连续击中后,舰上燃起大火,火从这个甲板烧到那个甲板,“飞鹰”号很快便丧失航行能力,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奥宫从“隼鹰”号上看见,由于倾斜的缘故,“飞鹰”号露出了红色舰体,他立刻意识到,这艘航母已无法挽救。
“隼鹰”号虽然伤重到飞机都无法起降,但仍可航行,奥宫请示城岛:“司令官,‘飞鹰’号怎么办?”
奥宫的意思是对“飞鹰”号进行救援,这么做风险很大,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有人已经露出了不乐意的表情,但城岛朝奥宫点了点头:“好,我们看看去。”
薄暮时分,掉转航向的“隼鹰”号接近了“飞鹰”号。城岛是航海专业出身的航战专家,他一看就知道“飞鹰”号再也无戏可唱。这时空袭虽已停止,但美机发动第二波攻击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因此小泽从“瑞鹤”号上通过发光信号向他下达命令:“部队火速向西北退避。”
城岛于是命令驱逐舰对“飞鹰”号施行警戒并救护船员,“隼鹰”号依令改变航向,朝西北驶去。
在“飞鹰”号上,舰长早已下达弃舰命令,但身处舰艉的押田等13名船员并没有接到明确指示,看到舰身在迅速下沉,海水淹没了机枪位置,押田等人才急忙向栏杆跑去。
可是他们的指挥官、一名年轻的少尉却拦住了去路:“等一等,让我们先唱《征服大海》!”
贱人就是矫情!这种时候逃命要紧,还唱什么歌?可是看到少尉拔出军刀,众人又不得不表示屈服,他们跟着哼哼叽叽,直到海水浸过膝盖。
总算结束,押田等人一哄而散,纵身从船沿跳入了大海。
押田回头看去,大火已从航母上喷射出来,火光映照下,那个智商太低的少尉手持军刀,扶着舰艉栏杆,还在唱。
跳下海的水兵很容易被沉船时的漩涡吸进去,押田拼命往外游。当他再次回头时,看到“飞鹰”号像巨人的手指一样指向天空,然后便在“一声可怕的叹息”中永沉大海。
“飞鹰”号沉了,“隼鹰”号受伤,舰载机一部分勉强挤到别的航母上,更多的飞机只能在军舰附近迫降。暮色苍茫的海面上水烟腾起,“扑通扑通”地全是飞机落下来的声音,驱逐舰和潜艇都冒险停止航行,前来救护落水人员。
小泽最怕第58特混舰队再次袭来,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米彻尔并无心思追击,因为他自己的飞行员也正陷入泥沼。
美机在回程时,续航力已达到极限,个别飞机的油量表指针甚至接近于零,还没等到达美军航母位置,一些损伤严重和燃料用尽的飞机已落入大海。
第58特混舰队一直在全速前进,以便缩短幸存飞机的返航距离,但望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海空,米彻尔仍为飞行员的命运担忧,在秒针“嗒嗒嗒”的转动声中,他在海图室与舰桥之间踱来踱去,心中极为忐忑。
晚上10点30分,返航飞机陆续进入航母的导航距离,但在漆黑的夜空中,除少数技术娴熟或者运气特别好的飞行员能够顺利降落外,大多数人都只能辨别出军舰的航迹,却认不出哪些是航母,哪些是别的大型军舰。于是他们只好在上空混乱盘旋,有的飞机已开始大喘粗气,发出燃油耗尽时那种噼噼啪啪的响声;有的飞机慌不择路,不慎与友机相撞;还有的飞机不得不紧急迫降,落在茫茫的海面上,溅起了大片海水。
听到飞行员们“痛苦的呻吟”,米彻尔果断下达命令:“开灯!”
米彻尔的决定背负着巨大风险,因为这会暴露舰队位置,有可能受到日军潜艇和飞机的攻击,用一名军官的话来说,真是“大胆鲁莽地张开大嘴叫日本人前来攻击我们”。
可是在米彻尔看来,这么做完全值得。不惜代价地营救落水飞行员,不仅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还因为美军航母指挥官都清楚一个道理:如果航母丧失了舰载机的飞行员,它就不再是资本,而只能是累赘。
在米彻尔解除灯火管制后,军舰上自发地响起一阵欢呼:“让我们周围的日本人都见鬼去吧,我们可不能随便牺牲自己的飞行员。”
航母全部打开了红色桅顶灯,航行灯、锚灯、照明弹把飞行甲板充分显示出来,探照灯则将明亮的光束一直射向夜空。第58特混舰队所在海域由此变得灯火辉煌,就像举办狂欢节一样。绝处逢生的飞行员形容这种场面,是犹如“好莱坞的彩排、中国的春节和美国独立纪念日赶到一起了”。
在灯光的指引下,飞机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样争相在航母着舰,这甚至使航母上的地勤人员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军舰的上方和周围一直有群蜂在嗡嗡乱叫。一架“地狱猫”在“企业”号航母上安全降落,驾驶员浑身大汗淋漓:“我的汽油已经全光了,我差点儿就入了地狱。”
格外走运的是,第58特混舰队所处海域并没有日军潜艇,至于已被打成空壳的角田部队和小泽部队,更无能力派出飞机进行袭击。
由于时间紧迫,米彻尔允许返航飞机在任何一艘航母上降落。在接收飞机、救援水面迫降飞行员的过程完毕后,第58特混舰队继续向天黑前发生空战的海域驶去。
第二天,斯普鲁恩斯和米彻尔又主动放弃追击机会,沿飞行员返航的航线航行,为的是尽可能多地救起落水人员。在众人的努力下,尽管美军在返航和降落过程中损失了近100架飞机,但接近90%的飞行员都得救了。
马里亚纳海战是二战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航母作战。这次作战横扫了联合舰队主力,小泽部队的3艘重型航母、92%的舰载机毁于一旦,到战斗结束时,小泽的舰载机仅剩35架,更为严重的是,训练有素的飞行员已损失殆尽,小泽部队再也找不到受过高级训练的飞行员了。
从理论上讲,小泽部队仍拥有足够军舰,但理论只是理论,这支力量遭到严重削弱的舰队从此远离了青春和高富帅,再不能够在太平洋上掀起什么大风浪了。
戏演到这里,“大淀”号上的人都确信“阿代号作战”已经破产,接下来就是小泽部队要不要谢幕退场了。有些幕僚认为,小泽部队后不后退应由前线指挥官决定,但草鹿作为中途岛战役时的败军之将,对此有切身体会,他知道要让小泽自己提出撤退,是十分难以启齿的事。
征得丰田同意后,他向小泽发出后撤命令,当然用词是很讲究也很含蓄的:“近击战暂停,尔后,依战况重新发动。”
6月21日,小泽部队依令返回冲绳岛。在从塔威塔威岛出发时,小泽曾向部下们发出训示:“如果此次作战达不到预期目的,则水面舰艇将失去其存在意义。”
言犹在耳,小泽部队果然失去了它的价值,小泽自己也承认,太平洋上的海战实际上已经结束,“依战况重新发动”之类,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晚上小泽口授了一封呈交给丰田的辞职信,但遭到丰田的拒绝:“对这次败北,我要比小泽将军负更多的责任,我不会接受他的辞呈。”
丰田一贯待人严苛,只是到了这步田地,手下真能派上用场的海军战将实在是不多了,现在重要的不是惩罚谁,而是该靠谁把残局继续维持下去。同样是中途岛时的败将,山本的老参谋长宇垣缠更有一种重复跌倒在一个坑里,永远也爬不起来的悲凉,他就此写了一首俳句小诗:“战虽毕,雨季之郁闷天空,仍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