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低着头专心看他的衣服。郁飞尘只能看见一头漂亮柔软的金发。
蓦地,他生出一种想抱住面前这个人的冲动。
安菲处理完花粉,一抬头就碰到郁飞尘宛如实质的目光,他像被烫了一下,有点不自然,说:“走吧。”
街上的人群还在,但已经没有前半夜那么热烈,他们在长巷子的中央找到旅馆的标牌。老板娘正在柜子前清点酒水,见他们来也不回头,说:“外来的客人有点多啦,今天旅馆快满啦,你们要住什么房?”
安菲说:“有什么?”
空灵悦耳的声音吸引了老板娘的注意,她回头看去,一眼就看见郁飞尘拿着的一大束鲜花。
“晓得啦,晓得啦。”
老板娘欢快地说,“一辈子只有一次送花的机会啦,顶楼三号房间吧,给你们打八折,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就永远不要分开啦。”
被关进房间后,郁飞尘和安菲都看向那束花。
安菲当然是因为好看才想要花的,他们显然在无知的情况下误用了当地的风俗,究竟是买的花种类不对,还是买花这个举动本来就不对?
算了,有间可以休息的房就可以。
房间不小,墙上挂着蝶翅装饰,床被是一种雪白的植物制品,一扇落地窗能看到外面,正好是中央街市的景色。
郁飞尘洗漱完出来,见安菲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足踩在地毯上,正看着窗外。
毛巾随意搭在一旁,看起来是擦到一半放下了。他还看着那些欢乐的人群出神。
郁飞尘现在承认,作为神国的一部分,兰登沃伦确实有不同于乐园之处。在乐园里生活的,都是追慕神明而来的人。他们为主神穿梭在各处,完成任务,拿到嘉奖,他们也饮酒、欢乐,但到最终,拿到足够的辉冰石,或证明自己的信仰,或学到不同世界的知识后,他们还是会回到故乡。旧的信徒走了,新的信徒不断来到。
克拉罗斯称永夜之门的来者为“客人”,他知道现在才发觉这词贴切。乐园里,一代又一代,全是来此漂泊的旅人。而神国、兰登沃伦才是故乡本身。人们在这里生长,也在这里死去。他们没见过更多的世界,但他们的快乐不比乐园里能得到的快乐肤浅,甚至扎根更深。
这些人的快乐,大概就是乐园存在的意义,是莫格罗什要他去兰登沃伦体会的东西。
——也是神明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原因。
很难说是触动还是什么,他明白了这一点,但也没什么变化,没对神国的子民们生出什么感情,也没对乐园的存亡生出任何责任感。他只是在今晚熙攘热闹的人群里,理解了安菲。
郁飞尘走上前去,拿起毛巾给安菲擦头发。安菲任他动作。
微卷的金发擦干了,灯光下又流淌起漂亮的色泽来。外面人群散去,街巷归于宁静。
寂静里,安菲忽然开口。
“多年来,领土和子民几乎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
郁飞尘知道。
他想,安菲下一句要说,今晚,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很高兴。
却没想到安菲往后微微侧头,眼里挂着安静的笑意。
“你愿意来陪我看看他们,我很……高兴。谢谢你。”
夜风忽吹开了窗户,夜色扑面而来,沁凉静谧。它也吹起安菲的头发,若即若离拂到郁飞尘衣服上。
在街巷角落里曾浮现过的念头再次席卷了郁飞尘的心脏。
安菲忽然被人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安菲怔了一瞬,手指搭在郁飞尘胳膊上,下意识想推开。可是推了一下才感受到这人抱得那么紧,他如果推开了,会让他伤神。
他不舍得。
而千万年神殿孤冷,被抱住的刹那,在他胸腔里跳动了一下的是死寂已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