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就在队伍的最末尾。走着走着靠近了船身的时候,他停下来伸手摩挲着那里的船板和铆钉,又去翻看手札本上的记录以确认船身的材料已处理得足够防水,而各个构件连接得足够牢固。
此时的祭司像看一个心爱的孩子那样看着这个在自己手中成形的造物:“船的内部,在吃水线以下的那部分,我把它们隔成个许多个空腔。这样以后,即使出现意外,船底破损进水,由于空腔之间互不相通,船只也不会因此而沉没。”
正说着,甲板上白衣的学者朝他们焦急地招手,那手势的意思是:快上来!
金属镀件的表面浮现一层雾蒙蒙的白,无孔不入的潮气已经幽灵一般笼罩了他们。远方,那沉重的、号角一般的呜呜响声响了起来。
郁飞尘直接揪起祭司,安菲在前面,他们加快速度登到船上,在甲板上站定。
人们惊恐、敬畏的地看向远方。
远方是天空、土地、原野。天空会降下雨水滋养他们的禾谷,厚重的大地蕴藏着取之不尽的养料,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此,
而这片养育了一切的天地,也能掀起恐怖的、毁灭一切的灾难。凡它能给的,它也能收回——这是否就是神明的威严?
浓重的水汽熄灭了火把,船上却还有能够勉力支撑的风灯。天幕之下的低响清晰可闻的时候,大地也开始连绵不断地震动。人们在恐惧中抓紧了彼此的手,他们之所以还能勉力维持着冷静,没有因惊惧而失态,是因为这一切都在祭司的预言当中。
预言既然正确,相应地,他们也就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自赎的道路。
人群中响起急促的祈祷声。
郁飞尘和安菲站在甲板最前方,视野的尽头是他们曾见过一次的那一线漆黑的潮水。
风灯照亮了祭司的面庞。也许是大船的建造比堡垒更加艰巨,他的疲惫和憔悴比上一次更胜一筹。
“祭司先生。”
郁飞尘淡淡说:“读懂神明的旨意,就能找到救赎的道路吗?”
祭司深呼吸一口气,雾气笼罩在他的脸上如同一张潮湿的面具。他说:“这两者是同一件事。”
因为那救赎的道路,只会藏在神明的旨意中。
黑暗中,祈祷声里,不知是谁用发抖的声音说:“来了……来了……!”
洪水呼啸而来。
刹那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唯有祭司庄严肃穆的语句给人带来片刻的宁静。
“不要害怕。不要恐惧。”
“我们已听从神明的旨意。”
城墙已被淹没,大浪拍打在船身,码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甲板剧烈地晃动。
“我们已走上救赎的道路。”
洪水吞没神殿,吞没建筑,船身向洪水奔腾的方向猛地倾倒,船舷旁的人不得不拼命抓住栏杆以避免跌倒,无物可抓的人则在湿滑的甲板上向船身倾斜的地方滑跌。
“——我们是神明的羔羊,我们注定在泥浆中行路。”
“我们终将……”
更大的洪流呼啸而至,漆黑的水流没过船身上一道鲜明的白线。
整座船蓦地动了动。原本因距离的倾倒而恐惧的人们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晕眩一样的轻盈。仿佛身下不再是坚硬的甲板,而是晃动的水波。
祭司的声音在风中,如释重负:“我们终将得救。”
船身已然回正。它被洪流托举而起,漂浮在洪流之上,被它裹挟着向前奔腾。
互相依靠的人们已经无力发出欢呼,只有笑容彰显着绝处逢生的喜悦。
“升起风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