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显爵笑道:“你一个村夫野老,也敢在此胡说八道,当年选定昭陵的风水先生都是闻名天下的大师。”常老汉说:“我一介村夫,不敢和风水大师争短长,我只说一己之见。”张居正说:“昭陵这块吉壤,是先帝在隆庆二年钦定的。”常老汉说:“这么说,那是天意了!”王显爵问:“此话怎讲?”
常老汉道:“万寿山水木清华,龙脉悠远,形势均无可挑剔。唯我华夏大地,也是难得的吉壤。但是,望势寻龙易,须知点穴难。当年永乐皇帝的长陵,点的就是正穴。一处吉壤,只有一个正穴。万寿山的正穴就是长陵。自永乐皇帝冥驾长陵,这万寿山中,又添了七座皇陵,现在又有了昭陵,总共是九座皇陵。依老朽来看,这里皇陵的穴地,是一穴不如一穴。大人,你们是为视察昭陵而来,万寿山葬了九个皇帝,地气已尽,为保大明的江山,必须寻找新的吉壤。”说完,深深一揖,掉转头匆匆下山了。
张居正望着常老汉远去的背影,命小校道:“你去把那位常先生拦下来,我还有事向他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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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高拱去位(1)
高拱一脚踏进内阁议事厅就问:“大家计议得如何?”接着他看见了六科廊那帮言官雒遵、程文及魏廷山等人,已经全部聚齐在此。雒遵把大家的讨论的结果转告他:“大计已定。冯保窃取内库材料大兴土木营造私宅之事,由户科给事中程文上本参劾,皇上登极,冯保篡踞御侧之事,由下官亲自奏本,礼科给事中陆树德也有一本参奏。这一个参本,明天一大早就送到皇极门。为提防冯保把奏章私藏不发,我们特准备正副两本,正本送进宫中,副本送到内阁。”
高拱微微颔首。
雒遵接着说:“方才大家所议的这三份奏章,固然很好。但若想一举把冯保逐出司礼监,依下官之见,还有更重要的材料可以利用。”
高拱问道:“还有什么材料?”
雒遵道:“先皇的遗嘱,要内阁两大臣与司礼监同心辅助幼主,自从在邸报刊出后,在官员中引起很大的反响。大家都认为,这份遗嘱疑点甚多。第一,学生听说,座主和张居正两位大臣赶到乾清宫的时候,隆庆皇帝已经昏迷,这份遗嘱是不是他亲口所授就很成问题;第二,大明开国至今两百多年,从没有宦官与内阁大臣同受顾命的先例。洪武皇帝开国之初,就规定宦官不得干政,甚至定下了宦官干政处以剥皮的酷刑。因此,这道遗嘱有违祖制;第三,既让司礼监与内阁两大臣同心辅佐,而当时的司礼监掌印是孟冲,而不是冯保,为何那一日在隆庆皇帝病榻前,却又只有冯保而没有孟冲?”
高拱想起来:“这事儿当时孟冲也曾经向我提出过疑问。”
雒遵道:“官员们都在私下议论,这份遗嘱可能是矫诏。若能就此矫诏之事上疏弹劾,天下士林必定响应。一旦属实,他冯保就不是离开司礼监的问题了。前代犯此矫诏之罪的,都得处以大辟之刑。”
其它官员纷纷响应,说这一个参本上去,就等于打了冯保的七寸。但高拱却说:“官员们的私下议论,我也早有耳闻,但矫诏一事,虽有可疑,尚无实据。何况此事牵扯到皇后与贵妃,弄得不好,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次弹劾,就不必在矫诏一事上做文章了。”韩揖瞟了雒遵一眼,打圆场说道:“首辅所言极是,雒遵的提议虽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擒贼擒王,还得按首辅的方略行事。”高拱兴奋地说:“只要同仇敌忾,上下一心,不愁大奸不除,清君侧,可建千古之功。”
在内阁议事厅群情激昂要清君侧的这群人,却无一人料到,有一双耳朵正在门外偷听。陈应风匆匆穿过走廊,凑近冯保耳朵说了一阵,冯保微微点头道:“立刻传巡城御史王篆,去天一阁茶楼的鹿鸣阁见我。”
“你说你的座主张阁老,为何要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跑到万寿山上去踏勘先帝陵寝?他这不是有意躲着我吗?”冯保见了王篆,第一句话便说起这个。王篆忙说:“辅台大人是先帝陵寝的总督修,他前往督查的日期,是先前定下来的。”冯保干笑一声道:“算了吧,他这是在跟我怄气,他这一走王九思的案件就被搁在那儿了。可高拱那头已是磨拳擦掌,他怂恿那帮言官,准备明早上疏皇上,弹劾我呢。”看着王篆一脸如临大敌的神态,冯保压低了声音:“所以说,眼下已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了,王大人,老夫想劳你大驾,到万寿山一趟,无论如何,要把张阁老请回来。”
小校把常老汉领进万寿山感恩殿会客厅,张居正起身相迎,笑道:“下午在先帝陵寝工地,我看常先生言犹未尽,因此便让小校把先生留下来。”老汉道:“阁老大人是名倾朝野的文渊阁大学士,在下只是一介草民。阁老大人!您仔细辨认一下,还认得我吗?”
张居正早已觉得这位常老汉颇有些面善,疑心在哪里见过,又加上听出他是江西口音,正怔怔地看着他,在肚中搜索是否曾有这样一位故人,常老汉道:“还记得二十六年前你来京参加会试,与你同住一个客栈的那位江西仕子吗?就是那位向往阳###学的何疯子。”张居正拍额笑道:“哎呀,柱乾兄,若不是你自己说破,我真的认不出你了。”
二十六年前,正是张居正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的那年,何心隐是同科考生,在京城一起呆了三个月后,张居正考中,而何心隐则名落孙山。张居正有时听人说起,那次落榜之后,何心隐便弃绝功名,一心宏扬阳###学,如今已成了名震士林的大家。
何心隐道:“我来此地,是为了会你。”他倾身凑近张居正低声道:“叔大兄多年韬光养晦,现在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第八章 高拱去位(2)
“此话怎讲?”
“叔大兄真的要我说明?”
想起“何疯子”之名,张居正真怕从他嘴里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忙提醒他说:“柱乾兄不要忘记,此处可不敢胡言乱语。”
这何心隐感叹地说:“是呀,这里是大明龙脉之所在,一般人来这里,除了景仰膜拜,又还能说出什么!但你我不一样,你久蓄凌云之志,要当伊吕一样的人物,我何心隐是个狂人,选择这里谈大明天下,社稷苍生,因为这里正是风云际会的上乘之地。你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俱全。只要你愿意,就一定能当一个万民拥戴的太平宰相。”
“何以见得?”
何心隐道:“明朝的第十四个皇帝,前日已经登基,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年天子,如此少年君父懂得什么治国安民,还不得依靠首辅?所以,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激浊扬清,改革朝政,开创太平盛世。”
对于阳明先生的心学,张居正也知道个大概。他知道儒学的这一宗讲求心性、良知,本以为何心隐会对他道出一套心物体用的道理,没想到他谈及的全是经纬术数。何心隐说:“这叫帝王学。阳明先生是我学问的祖师爷,他创立的心学是‘知’的范畴,而帝王学则立足于‘行’。”张居正颔首道:“知行合一本是阳明先生学问的根本,从这一点讲,你倒是心学的正宗传人。”何心隐说:“叔大兄过奖了!在下进一步坦言,叔大兄若想做一个太平宰相,须做三件事。”
对于没有一天做官的经验却在此大谈“帝王学”的何心隐,张居正想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便问他:“哪三件事?”
何心隐道:“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进贤用贤,消除朋党政治。古人言,官乃治国之本。百官得人,则以仁抚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