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哄然不信,问老马是怎么解决的。
老马慢悠悠地说,前几天有个人,七弯八拐找到他。这人之前卖掉自己的公司,据说到手十几个亿。这土豪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错乱了,想出本书,内容就是他这些年的经历,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穷光蛋怎样变成一个亿万富翁的故事。
老马说,这是笔好生意,因为只赚不赔:这土豪会付一笔钱,覆盖出版成本毫无问题。同时,凭出版社的牌子,老马再营销一下,比如找几个人在腰封上吹吹,至少能卖掉几千本。
老马打算在几个月内完成这一单。书名他都想好了,就叫《我是怎样赚到二十亿的》。至于操作计划,第一步自然是写书。这书要有二十多万字,不然太薄,再加上些图片,分量就可以了。土豪当然不会亲自写,得找个人代笔,报酬还要细谈,想来二三十万应该问题不大……
老马夹起一只鸡脚,边嚼边说:“要不是老何急着用钱,我就自己干了!”
听老马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这事靠谱,纷纷夸老马伟大光荣正确。别看老马从来不埋单,关键时候却能如此顶事。
我眼含热泪,给了老马一个大大的拥抱。老马推开我,认真地说:“这活儿要是交给别人,我还真不放心。大家都知道,老何写得不错,还是快枪手,一向下笔千言、倚马可待。”
其他人都说,老马说得真对。
行吧,这顶高帽,我只能愉快地戴上了。
老马亲切地看向我:“老何同志,好好干吧!我相信你!”
我给他敬了个庄重的少先队队礼:“请马老师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老马“呵呵”一笑,看定我:“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听好了:我有两条要求,一是按时交稿,连采访带写作,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拖稿是绝对不行的;二是质量要过关,我是这本书的责编,你要写得太烂,我有权力毙掉……”
又是时间紧、任务重。我摩擦着手背,想着那三十万,狠了狠心说:“行吧!”
难题解决了,大家纷纷拿筷子敲响桌子,要求添酒加菜。这没法拒绝。我叫来服务员,清理了桌子,重新开宴。
那天吃得真是酒足饭饱,只是走的时候一结账,四千多块,至少吃掉了我那套房子的两副大门……
几天后,我见到了那个土豪。
他叫相里冲。
见他之前,我在网上搜了一下。他的信息极少,最重要的一条是:二零一八年,一家上市公司公告,以十九亿元收购了一家教育机构。这家机构的实际控制人,正是相里冲。
我们在微信里简单聊了一下,约好在他家见面。
他家在顺义,我倒了三回地铁再加两趟公交,三个多小时后才到。那里是个别墅区,大门很低调,不高大,灰突突的,门口倒是笔直地立着两个年轻保安。电话确认之后,保安才放我进去。里面宽敞得很,绿树红花,小桥流水。我一路看过去,那些独幢别墅,真让人眼红啊。
我按照标牌的指引,到了一幢三层的小楼门口,刚想打电话,朱漆大门徐徐开启,一个大白胖子紧走几步出来,微笑着跟我握手。
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在楼顶的玻璃房子隔着桌子对坐。那是一张黄朗朗的木头桌子,木纹清晰可辨;靠椅也是木头的,只是颜色要深一些。地面是棕色的实木地板,细长的木片排得很整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装修不久的新鲜气味。头顶是蓝天白云,似乎没有玻璃。这地方真大,四厢里有十几盆红红绿绿的花草,角落还立着几株半人高的灌木。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我打量他,四十来岁,寸头,头发茬儿黑白相间,圆脸,肿眼泡,有一个双层的下巴;灰绿色衬衣,牛仔裤,休闲皮鞋。他看起来不太像有钱人,但我脚下的别墅,来之前我查过,五千万起步——后来我了解到他是全款拿下。
刚才他领我参观了他的这处不动产。和它相比,我那还差三十万才能到手、以后还有漫长还贷期的房子,只能称为茅草屋。
我必须尽快完成工作,以减轻心灵受到的创伤。
看他还在专心摆弄桌上的一套青花茶具,我从背包里掏出录音笔、手机、笔记本电脑:“相里总,我们开始吧。”
他停了一下:“您叫我什么?”
“相里总——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他笑笑说,“我这个姓不常见,以前几乎所有人都叫我相总,刚开始我还纠正一下,后来发现工程量太大,就随他们去了。”
“我也是昨天查了一下词典才知道的。”我老实承认。
“您倒是个实在人。”他笑了,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这是一个朋友送的。他说是从一棵古树上采的。那棵树有一百多年了,从出芽儿开始,就要专人守着,不然就被人偷走了。采茶也要有经验的小姑娘去采。采的时间有讲究,早一天太早,迟一天太迟;采的力度也有讲究,太重了伤叶子,太轻了只能采到叶尖儿,就浪费了。采下来后,还要由十几年经验的老师傅手工炒制。这棵树每年只能产两三斤茶,都是定向出售,市场上想买都买不到——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您尝尝……”
我平时不喝茶,但还是捏起茶杯。那茶隐隐有股香气,我轻吞一口,好像也没体会到有什么特别的。
“我不会品茶,瞎说啊,这口感跟白开水区别不大。”我说。
“您可真够坦率的。”他咧嘴一笑,“我也觉得一般。但它卖得是真贵,我是舍不得买的。猜猜,多少钱?”
“几百块一斤吧?”我对茶价没概念。
“我这朋友说,他是花四五千块钱买的……”他哈哈大笑,停顿了一下说,“一两。”
我的脸一定红了。
“您信吗?”他似笑非笑地看我。
“听说有种价格叫心理价格,比如有人花几十万买把紫砂壶,有人花几百万买块石头,有人花几亿买幅画。到底值不值这个价钱呢?我是穷人,也很庸俗,对价格的感知有天花板,总是从实用的角度来看,当然会认为不值。我想,不管什么东西,也不管什么价格,买的人认为值,那就是值。”我说。
“您说的有道理。”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