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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第1页)

照仲淹他们的设想,负责一路的转运使由二府举荐、审核,皇上钦定;州军官员由转运使举荐;知县、县令,再由知州举荐。为保险起见,举荐的官员先不正式任命,只权且代理,待二三年确有政绩,才正式授职。合适的,也不轻易调动,让他久在其位。过一段时间之后,再予以升迁。这样一路好人下来,又慎而又慎,添了那么多保险系数,怎么着这吏治也会焕然一新,天下大治呵!可实际并不尽然。推举人的全都是旧脸孔,你要指望他们做出全新的斋来,难!醋瓶子装酒,总改不了酸味的。

既有空子,就会有人来钻。

东平有个邱良孙,福清有个林概,互相并不认识,干的事却不谋而合:都带着各自的几十卷著作,从县令、到知州、到转运使一路拜门子,一直拜到朝廷。两个人家境原本不错,几十卷著作全是刻印出来送人的。当官的原有荐贤之癖,于公于私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朝廷还一再提倡鼓励呢!这样大气魄的两个饱学贤士,如何能够不荐?大家都争着推举他们做馆阁官员。那劲头,比当年“到处逢人说项斯”的白居易,也都热乎多了!可他们吃亏也就吃在这过于张扬上。有个国子监的博士,还真将他们的著作通看了一遍,诗词歌赋,策论时文,样样俱全,只是十有###早有主儿了。两个人贼大胆,居然从先秦两汉,一直抄到本朝的柳开、杨亿、欧阳修。博士吃了一惊,跑去告诉了祭酒。祭酒自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他这个人有幽默感,带着著作就去找欧阳修。

“欧阳大人,下官一向钦佩您的文才。可今儿遇到一个奇人,您可就大大打了折扣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算什么!有这种人,下官自然要领教!”欧阳修认真地说。

“您且看了这篇文章再说。”祭酒翻开邱良孙文集,将《记梦赋》递到欧阳修眼前:“看看,瞧您还能独步不能?”

欧阳修眼睛一向不大好,凑到跟前读道:“‘《记梦赋》:夫君去我而何之乎?时节逝兮如波。昔共处兮堂上,忽独弃兮山阿……’这不是我的《述梦赋》吗?名字改了一个字。”

祭酒佯装吃惊道:“怎么好呢?天下英雄,所见略同,也是有的。您再翻几篇看看。”

欧阳修又翻开一篇读道:“‘《尧舜不纵囚论》:古者,信义行之于君子,而刑戮施之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他不读了,跑到书房拿出文稿,找到《纵囚论》,指着对祭酒道:“你对对看。除了名字与加减字,是不是一模一样?”

祭酒煞有介事地略对了对,说:“名字多了‘尧舜不’三个字,正文多了‘古者’与两个‘之’字。”

欧阳修正色道:“这种人不大好吧?人品首先就成问题,才不才倒在其次。他是谁?”

“大名鼎鼎的邱良孙。”

欧阳修怎么也想不起这个大名鼎鼎的邱良孙是谁,只好问道:“鄙人孤陋寡闻,你说的这个大名鼎鼎的人,我实在不知道是谁?”

“他和这位林概都是一对活宝,高级骗子。”祭酒扬扬手中的书。

“是最近推荐给朝廷,要做馆阁官的?”刚刚有人跟欧阳修提过林概,所以知道,但还是有些疑惑。

“不是他们是谁?咱们国子监有位博士统计过了,两个人的集子里,抄改您大人的诗文总共二十三篇。其余十有###,都是从先秦两汉到我大宋朝的名家之作中抄改的。喏,这是全部目录。可能还有漏网的没查出来。”

欧阳修像是听神话,半天才回过神来,情不自禁地絮语道:“恐怕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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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四回(4)

这回是祭酒不明白了,问道:“您说什么?什么来得及、来不及?”

“阻止这天字第一号的大丑闻哪!”

“还来得及吗?”

“或许吧?就这两天听说要下诏。就是下了,怕也在路上。对不起,不留你了,我这就起稿子上奏朝廷。”

“事不宜迟,我这就告辞。起稿之后,也算我一个,咱们联名。”

祭酒别去,欧阳修就研墨起稿了。人既带着气,那措辞自然客气不了,又因为一鼓作气,思路特别活跃,也就不限于馆阁一件事了,凡与举荐有关的,无不通通扫到。

先,当然是请罢召试两个骗子,并请严厉惩戒举主。因为事关馆阁,又想到朝廷虽已下诏明令禁止权贵子弟入职馆阁,滥竽充数,但已经进来的滥污子弟,像吕夷简的儿子吕公绰等,都还在那里尸位素餐,即使不能完全淘汰,也应该有所裁减。

由馆阁举荐,欧阳修又说到台谏官员的举荐,那同样是一笔糊涂账。苏绅举荐马端的事,当然得拖出来敲打一顿。因为举人不当,新谏官根本不知道谏官是干什么吃的。有的谏官没事干,竟然弹劾起教坊子弟来,闹了天大的一场笑话。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两条:一是推举人的人不才,又不受约束,以致乱荐、滥荐;二是荐举过于讲究资历,不能唯才是举,限制了选拔的范围。欧阳修建议:必须重定荐举之法,让举主负连带责任。凡举荐不当的举主,必须受相应的处罚制裁。再就是放宽被举荐者的资历限制,不次举荐真正的人才。资历浅薄的人,可以以“里行”虚位以待,诸如殿中侍御里行、监察御史里行等,使他们有职有权,尽忠报国,不致为资历所困,朝廷也可以进退自如,不致破坏一向形成的官位序列。

折子上去,林概、邱良孙果然被罢免不召了,责罚举主则未见动静。其他的事,也有照办,也有不办的。欧阳修这一张一弛,一松一紧,得罪的都是权贵。不管行与不行,恩怨账上,总是又多了一笔了。

欧阳修似乎不大在乎这些。恩也好,怨也好,他有话还是要说。这回较真的是封荫子弟。在范仲淹的十件事里,是第二条抑侥幸。权贵子弟不得乞恩入馆阁,也在其中。百官是皇帝的手足耳目,代皇上牧民,与他血肉相连,休戚与共,根本不抚慰是不行的。所以恩宠只能抑,不能绝;所以要抑,是因为太滥,难以为继。分寸与界限,都在这一个“抑”字里。欧阳修当然明白这一点,上书也绝不出格,总瞅着这个“抑”字着力。

朝廷折中的结果,是下了一道诏书,对封荫百官家属作了进一步的规定。一是,确定各级文武官僚有权封荫的限度与职位高低;二是,区别亲疏,划出子孙、期亲、尊亲种种不同;三是,强调考察、课查、保举条规,叫被封荫者任职也要受一些约束。

恩宠照旧,不过做法稍为规范一点,稍稍煞了一下滥赏的势头而已,再没有别的了。可有机会得到封荫的家庭,还是觉着平白被人啃了一口,心里结了老大一个疙瘩。这些疙瘩,到一定时候都是要舒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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