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急回去干什么,我还想多住段时间。”骆子建说。张杰看着骆子建,满脸不爽。
“再憋几天,丹青在帮我们托人了。可能需要钱打点。”冷军说。
“乡下呆不住的话,我们找个大城市玩玩。”黑皮身上带的钱剩得不多了,他也想找个大码头干一把。
“行!去上海滩,不是说上海滩遍地是黄金,咱也去挖一块。”那时候《上海滩》还没有拍,张杰不知道许文强、丁力是谁,可他知道杜月笙的故事。
“我想去看看天安门。”骆子建低着头说。小时候看见年画上巍峨的天安门城楼,淹没在一片红旗的海洋里,他便热血沸腾,那里有毛主席,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好,先去北京,再去上海。”冷军说。
“妈比,天亮就走。”张杰玩心大起,想到就要去首都了,心潮澎湃。
此时一辆装载着2。4吨液惫一甲胺的槽罐车正从国道驶进镇里,给石溪镇百姓带来抹不去的恶梦。按危险品运输规定,装载毒气的车辆不准驶入人口密集区域。押车的采购员父母住在石溪镇,要求驾驶员拐进镇里,回家看看。为躲避路上的一堆砂石,槽罐车顶部阀门撞上粗大的树干,阀门管应声断裂,一甲胺迅速汽化,从断口嗤嗤地往外喷。下半夜的石溪镇夜凉无风,高浓度的毒气缓缓扩散。
听见一声闷响,冷军几个抬头,一辆“日野”卡车撞在树干上,白蒙蒙的毒气正笼过来。冷军的母亲在农药厂上班,闻见味道不对,喊一声“毒气!”带着几人往上风口狂奔,一口气跑到镇外。回头望,漆黑一片的石溪镇依旧寂静,几万居民正在等待毫无征兆的死亡降临。
“操!我要回去!”冷军撕块衣服在水渠里浸湿,蒙住口鼻。
“回去送死啊!?”张杰觉得冷军有时候的想法不大正常。
“他妈的!不回去他们都得死。”
“妈比,要回都回去!”张杰几个学着冷军浸湿衣服,往回急奔。
冷军四人很快翻过镇政府铁门,一脚踹开广播室木门。冷军扑到包着红布的麦克风前面连喊几声,没有声音。张杰啪啪地打开电源,广播里发出尖利的啸声。
因为冷军几个在广播里的示警,大部分居民抱着孩子逃离了危险区域。据中央派来的抢救小组统计,此次事件中毒总数达595人,当场死亡6人,累计有37人因中毒过重经抢救无效死亡。此外,现场附近牛猪鸡鸭等畜禽和鱼类大批死亡,树木和农作物枯萎,环境被严重污染,穿着生化衣、戴着防毒面具的部队进驻。
用广播示警的英雄,一直没有查出是谁。中央专家组的专家说,如果不是此人及时示警,这次事故后果不堪设想。这时冷军四人正坐在一列北上的火车里,车厢里四处是木头。货车在石溪车站停靠补水,四人扒车。
车到苏州站,四人饿得不行,跳下运木材的货车,在站台上吃了盒饭,然后一人买套毛巾牙刷。看着至北京的列车进站,几人打湿毛巾,把牙刷的满嘴泡沫。列车开前一两分钟,四人搭着湿毛巾往车上挤。列车员看他们没有行李,满嘴牙膏沫,以为是刚下车洗脸的旅客,没问他们要车票看。
两条粗壮的汉子,一人横躺一张三人座座位,过道上站满旅客,却没一人敢喊他们坐起来。张杰上去碰碰他们,示意起来,两条大汉斜张杰一眼,翻个身不搭理。张杰转头冲瞅着他的旅客笑笑,突然扶住椅背高高跃起,坚硬的三节头皮鞋冲着座椅上的脑袋猛踩几脚。俩条大汉惨叫着翻身起来,还没等反抗,被冷军骆子建一手叉住脖子,摁在桌上,脸憋得像块猪肝。俩人被踩倒在地,冷军掸掸座位,说一句:“滚!”。两个倒霉蛋灰溜溜地离开。四人坐了两张三人座,旅客看着俩条凶神恶煞的大汉转眼被冷军几人弄翻,用余光瞟他们一眼,不敢上来坐。冷军招呼一个带小孩的老人,坐了剩余的两个位置,转身去九号车厢找车长补了四张到北京的票。
张杰是头一次坐火车,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骆子建望着窗外发呆,一动不动,冷军昏昏欲睡,黑皮却目光炯炯,四处踅摸。张杰骂黑皮是狗改不了吃屎,黑皮说这是职业习惯,是敬业的表现。冷军不准他们在火车上动手,怕搞出什么事来。
春意正浓,车窗外的线条起伏的广袤田野色彩斑斓,绿的是稻田,黄的是油菜花,紫的是紫云英,风拂过,这些大片的颜色便开始流淌、荡漾。乌篷船在纵横交错的小河里咿呀呀地摇,牧童在牛背上嘀溜溜地吹,列车驶过了江南。骆子建第一次觉得自己生活的南方很美,会让心变得柔软,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他又看见童年的自己,扯着衣服在田野上奔跑,跑着跑着他就变成了风筝,在风里自由地飘,姐姐在地上仰头喊他,他咯咯地笑。张杰在他耳边大喊一声:“花痴!吃饭了!”梦醒,张杰拿着个饭盒神情古怪地望着他。
窗外暮色四合,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偶尔有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掠过,绿色很少,土地很干,列车驶进了华北大平原。天快亮的时候,列车到终点站。走出有着两座巨大钟楼的北京站,四人站在宽阔的长安街头,天有暗青的颜色,巨大的苏式建筑在晨曦中伫立,玉兰花灯柱还亮着灯。
“这就是北京。”冷军深吸一口气说。春天的北京,空气寒冷干燥。
“操!真冷!”张杰哆嗦着发一圈烟。南方已经很温暖,他们没穿多少衣服来。
四个人蹲在街边抽烟,吐出白蒙蒙的雾气。他们无数次在心里憧憬过北京的样子,忽然踏上这片土地,都有点恍惚。
“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冷军起身。环卫工人已经拿着把大笤帚在扫马路。
几人没有乘过地铁,买了票上去晕乎乎地坐了几站,冷军说:“就在这下吧。”
他们在东直门下车,胡乱走着,穿过安定桥,经过一片高楼,往里看,金壁辉煌,门上有“昆仑饭店”几个字。
张杰说:“操,我要住这!”
黑皮上下打量张杰一眼:“妈比,五星级饭店也是我们住的?不收人民币的。”
“不收人民币收什么?”
“美金,外汇券。”
“操!这么牛比!总有一天我要住里面最好的房间。”张杰往地下啐口唾沫。后来张杰实现了当初的誓言,虽然那时候昆仑饭店已不是最顶级的酒店,他还是将昆仑饭店的总统套房包了一个月。
昆仑饭店对面就是长城饭店,也是五星级酒店,后来据说是中国最牛比的夜总会“天上人间”,就开在长城饭店一楼。张杰探着脑袋走过,满脸悲愤。长城饭店后边是一条小街,街名是麦子店,张杰不想走了,四人找了间小旅社进去登记。在石溪镇政府,黑皮顺手拿了叠盖了公章的介绍信。洗脸刷牙后,几人出来找东西吃。几个摊子前边热气腾腾,坐下去后四人胡乱要了点东西,张杰要的是一碗羹状物,里面猪肝、猪肺、豆泡、各种杂碎,张杰拿筷子扒拉几下还是没敢往嘴里送。其余三人点的是炒饼(大饼切丝和着绿豆芽炒),分量奇大,张杰扒过来一碗吃了。吃完早饭几人找了家供销社,一人买了身新大衣,冷军买了张北京地图,蹲在供销社门口研究。
“傻比了,火车站离天安门很近,我们越跑越远了。”
“没事,反正也得住几天,到处看看也好。”骆子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