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族辈分最大年事最高遗老文正来了。他今年八十七岁,他戴风帽,披着大风袍,他教了一辈子四书五经,学生满堂,德高望重。柱着竹节杖,由儿媳程瑜和孙女旦旦扶着进了堂前,原在案头喝茶议事的巨头们都齐刷刷站起来前去搀扶,把他安置在正堂那张无人敢坐的太师椅上。景明忙从姜丁手里接过一碗茶奉上:“先生喝口茶,暖暖身子,身骨还硬朗?”
“还好,还好!”他那干瘪得像香橙似脸被寒风吹得涕泪纵横,忙掏出手绢去擦:“不过,太公饭吃了今年,就没下年了。”
“我们太祖姜太公活了一百二十岁,你老才八十七岁哩,还有三十三年寿缘!”景明附着他的耳朵说。
“按照道、佛教义,人可以按三生六道轮回转世,我能活到明年就能进到人道,仍转世为人,值时当了小弟弟,你们这些当哥哥的可不许欺侮我呀!”老太爷笑得像个小孩,又问:“今年冬至寿肉都发过了?”
“都准备着哩,你不来谁敢发?”景明回着:“今年年成不好,生谷只收回一半,那田租还不及去年,才收了三百多担,因此冬至也相应不足,按去年基数发放,读过三年私熟的发五斤,秀才七斤,贡生八斤,廪生九斤,举子十二斤;寿肉: 凡上三十六岁起寿二斤,四十岁四斤,五十岁六斤、六十岁七斤,七十岁九斤,八十岁凭自己力气,能扛多少就扛多少,数量不限,还允许族人们扶送到门口,只要能跨出门槛一步就成,门外由亲属接应。今年你能扛多少呢?”
“八十岁时我扛过八十斤,去年才扛六十斤,今年三十斤也拿不动了。”
“我们备了五十斤呢!”
“太多,太多,三十斤也背不动了。”
“不要紧的,即使扛不动,我们也会帮你送回去的……”
到罗埠采购馒头的络沫回来了,独轮车上有四大箩馒头,其中人头馒头四百八十,寿桃馒头一千。人们帮着卸下,交给姜丁分发。姜庚同维虎私下商议:“水轮师的螟蛉既然祭过祖宗,那人头馒头照理也该发的,可这样以来,那兆佃家抱了养子,也必然来争,你道怎么处置?”
维虎说:“兆佃家的只给上坊村方大才做奶娘,只能算得上养子怎么算得姜氏的螟蛉,不属宗族人之例。而景聚的婆娘至今无出,小跟牢迟早要上姜氏家谱的,我看该发!”宗族权益纷争,自有一番热闹,小跟牢能否领到人头馒头?见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拒开脸惠芳代辞祖 拾轿花贤明自运偈
“娘,我分到人头馒头了!”小跟牢怀里兜着四双馒头,兴高采烈闯进西院。
“这就好了,可望不久能上家谱了。”玉林抱起小跟牢,亲了一下儿子,滚下两行热泪……
玉莲待过了冬至,少不得率领玉林;景芳及伙计们连夜打馃包粽,给走动的亲友邻舍打点,以明姑娘将嫁。亲戚都们收到四样点心,免不了打听佳期,以便如期登门贺礼,其实对方直到九月下旬才通帖过来,迎娶定于腊月十八。屈指算来,景花离出阁不足百日,可诸事未备。自此全家都忙碌起来;眼下景聚师在西门畈做水碓;周边有大片的古樟林,景前就捎信叫他趁便买些陈年樟木料,就地做些箱柜圆桌方椅,最好能用上高贵的江西土漆;陈月韵家来了东阳雕匠,手艺精湛绝伦。就前去通融先调到家来做架梳妆台和一张花床;那床全用贵重的红木,要求八仙过海全套镂空深雕,做八十工恐怕油漆来不及,就上六十工的中上规格;玉林从寺前村娘家带回两名擅长苏绣花工,为姑娘做几套嫁衣裳。景明也托酒友,到吾家圩较有名气的箍桶店定做七套盆桶;要用朱漆的;范氏是爱体面的,宁可贴上几百两银子,也要备份看得过去的嫁妆;以免对方嫌陪嫁过于寒酸;让女儿受气。
转眼到了十冬腊月;各类嫁妆已备齐;就等着对方来迎娶了。
入冬以后天气还算晴暧;但到了深冬,寒潮南下;乌云垂地;北风骤起;这天黄昏竟然飘起雪花。阴阳街富户不多;一般庄户人家围着炭火盆;草草用了晚餐;就拥进薄薄的被窝;在向往美好的梦境中熬过漫长的寒夜;只有那些听惯了更声的长者;才能享受到公鸡的报明曲。可今宵北风怒号;树涛阵阵,也听不清了;那炒米似的雪粒随着呼啸的寒风灌进了窗口;茶搏士姜丁因在姜顺茶里为司马度及歌女说了几句公正的话;因而得罪了二地保;不得不卷包回到四无遮拦的破屋。他只得抖抖索索地起来前去关窗;往外望去;满眼都是风旋雪舞;野外已经一片银白;还隐隐约约地听到唢呐声;才想起今日是堂分姜家嫁女的日子;还请我去喝喜酒哩。于是点了盏青油灯,换身干净的衣裳,反锁了门,向南街堂屋而来。见在漫天翻滚的暴风雪地里,出现一溜灯光火炬,一大队人簇拥着大红花轿,浩浩荡荡地向寺姑桥奔来。他急急忙忙地直奔堂屋,见堂上红烛高照,挂灯结彩,两厢都摆满八仙桌,一家大小及近支亲房通宵未敢合眼,坐等花轿莅临。姜丁跑到景前面前说:“堂老弟,花轿过寺姑桥了。”
“过寺姑轿?这么大的暴风雪,也难为他们起程得早。快,准备炮仗接轿!”景前弹冠整衣,率领景聚景山景明景连到门外两厢列候,在热烈的爆竹声和两方十响班子奏乐中,一行五十多人的迎亲团缓缓簇拥上来,那礼盒鱼贯而入,摆满上横头长案,那顶落满积雪的花轿刚要进门,却被跨倚门槛的姜丁厉声挡住:“慢来,你那白花花的轿顶能进屋么?都是干这一行的,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不快些退到百步外去!”
“这是瑞雪,瑞雪如银,银鞍配金马,天作之合!”老张婆慌忙给轿夫使眼色令后退,又悄悄地给他塞了利市钱。轿夫们退了数步,用袖子拂去轿顶上的积雪,再抬进去,停在天井石上。
景明把男宾引到堂上偏桌就坐,女宾则由玉林携进了闺房,众贺客早已在门外等候,人们闪开通道,让村镇上头面人物闳济、姜杰、姜庚、姜乾、维虎、维彪、姜顺、阿大先进屋,他们一一向范氏拱手作揖,面交贺金贺礼。再由景前引上首席坐定。其余贺客才敢蜂拥而进,见空插位,各取所宜。一般至亲近邻不便上桌,自觉进入帮厨房照料香烛,打发卖唱,行乞等诸般角色。由于作坊歇业,所有长年伙计均由玉莲调遣,被指派做跑堂或内应打杂。范氏叫过姜丁,包给他利市钱。叮嘱他多加关照,检点各项礼数,有不足处随时纠正。如今宾客如云,中堂和厢房安排了二十八桌,内房女眷五桌,均已座无虚位,景前还犹恐不足,只得叫余讨饭向玉林讨过锁匙,在西院再排数桌,为厚大,寺前等远道而来的亲戚预备。
担任利市婆婆的白铁夫人周迎萍和姜乾元配夫人苏桂秀把各样礼盒及一对公母鸡,一片猪肉,一对羊及手插有松柏枝的七样果子袋供上,还有绑着式尺,剪刀、镜子的米筛、一对染红根须的金竹也供上,并点上一对金统大红烛,一切都准备停当以后就叫玉莲请景花出来举行辞祖仪式。
玉莲放下手头的活计,自个净了手,洗过脸,走进内房,见众人都围着一团,四位陪堂姑娘,一位端着铜脸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