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往年,她是没有经过任何波折,一路坦荡风光的宠妃。我掩袖喝下一口酒,如此场景,多么象当年。翻覆之间,我们却已都各自经历了如此多的起落转合。
我定定心神,扬起眼眸,起身向玄凌道:“今日宫中姐妹尽在,臣妾愿敬皇上皇后一杯,恭祝皇上皇后圣体安康,福以永年。”
皇后颔首,怡然微笑,玄凌也是高兴,一同仰首一饮而尽。却见华妃只唇角含了一丝淡漠笑意,眼风却斜斜朝着乔采女扫去。
乔采女会意,立刻起身走至玄凌面前,媚笑道:“皇上万福金安。酒烈伤身,臣妾用心择了一盘好果子,样样精致美味,请皇上尊口一品。”
玄凌含了一枚奶白葡萄在口中,只淡淡道:“还不错。”
我睨一眼乔采女,笑道:“乔妹妹是‘用心’为皇上择的果子么,皇上并没有赞不绝口啊,可见妹妹还要‘用心’揣摩皇上的喜好啊。”
乔采女正在得宠时,哪禁得起我这样的言语,一时紫涨了脸皮,讪讪道:“娘娘教训的是。”口中却又不肯服输,道:“嫔妾在皇上身边侍侯不过月余,不是之处仍有许多,但请娘娘教导。只是嫔妾虽不如娘娘善体上意,但对于皇上的一切,不敢说是不用心。”她转身向玄凌低头福了一福,道:“臣妾日夜所思着想着,没有不是关于皇上的。还请皇上明鉴。”
玄凌“唔”了一声,道:”你放心,朕知道。“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有朕在,没有人敢这样说你。”
玄凌一向对我礼遇,甚少这样为一个新晋的宫嫔说话。我沉一沉脸,强自换了一副笑脸,和颜悦色道:“妹妹说的极是。皇上的心意谁不是一点一点揣摩出来的呢?全凭一腔子对皇上的热心肠。”我的笑意更深,“不过妹妹可要加劲了哟。”我掰着指头,右手上三根金嵌祖母绿的护甲晃得乔采女手指上的铜镀金点翠护甲黯然失色,“如今已是七月了,八月初圣驾回銮,中秋的时候就该三年一度的秀女大挑了,到时新人辈出,妹妹可有得忙了。”
玄凌见我与乔采女说得热闹,只是不加理会,只专心致志和华妃说着什么,不时亲昵一笑。我只做没有看见,瞥眼望见眉庄,见她只是紧握手中酒杯,怔怔盯着华妃出神。
乔采女的话已经厉厉追了过来,她笑着,眼神却是刻毒而自傲的:“嫔妾年幼,不过十六,许多事还不懂得。贵嫔娘娘长嫔妾两岁有余,又得皇上喜爱,自然能游刃有余教导那些与嫔妾年纪差不多的新姐妹了。”
新人一来,我的年纪自然不能算是年轻的了。纵使镜中依旧青春红颜,只是那一波春水似的眼神早已沾染了世俗尘灰,再不复少女时的清澈明净了。而宫中,是多么忌讳老,忌讳失宠。用尽种种手段,不过是想容貌更吹弹可破些,更娇嫩白皙些,好使“长得君王带笑看”,眷恋的目光再停驻的久一些。
乔采女的话字字戳在宫中女子的大忌上,我凝滞了笑容,轻蔑之情浮上眉梢,朗声道:“这个的确。听说辛勤之人反不易老,妹妹从前在华妃娘娘宫中辛苦劳作,是比本宫不怕辛苦。何况妹妹能服侍得华妃娘娘如此欢心,将你献与皇上,可见妹妹多能体察上意,左右逢源了。本宫是绝对做不来的。”
语音一落,凉台上都静了,只听见远远的丝竹管弦之乐,在湖上听来越发清朗缠绵。
宫中人人皆知乔采女出身宫女,地位卑贱,又因她甚得了些恩宠,背地里早就怨声载道,非议不止。而乔采女,是最忌讳别人言及她的出身地位,一向讳莫如深,却也止不住宫中攸攸众口。
果然,乔采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急促攒动,“哇”地一声伏在近旁的桌上哭了起来。
气氛尴尬得难受,我却是不屑的姿态,冷冷居高临下望着她。嫔妃们都止了饮酒欢笑,目光齐齐落在我与乔采女身上,神情各异。
玄凌转过身来,神色便有些冷寂,只目光逡巡在我与乔采女身上,淡淡不言。
华妃“咯”一声娇笑,人还未动,发髻上累累繁复的珠玉便发出相互碰触的清脆响声。在临湖的凉台上听来格外悦耳。华妃眼角高飞,睨着我向玄凌微笑道:“皇上要坐视不理么?”
玄凌只是无意理会的样子,对皇后道:“皇后怎么看?”
皇后一笑而对:“女人多了难免有口舌之争,今日高兴又过喝了两口酒,向来不是有心的,等下散席臣妾再好好说说她们。”皇后如此说,本是有平息事端之意,大事化小便了。
玄凌本含了三分醉意,听得皇后这样说,倏然变色道:“皇后平日就是这样为朕治理后宫的么?难怪后宫之中总是风波不断!”
皇后见玄凌发作,忙不迭跪下行礼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的不是。”
皇后一下跪,众人立时呼啦啦陪着跪了一地。我不敢再和乔采女怄气,忙也跟随着跪在了地上。
玄凌有些薄醉,华妃忙扶住了他的身体,道:“皇上小心。”
玄凌甩开她的手,斥责皇后道:“你可知道你‘不是’在何处?后宫女子口角相争都不能平,岂非无能?”
皇后甚少见玄凌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身子轻轻颤抖以头磕地。乔采女知此祸本是源自我与她的争执,吓得连哭也不敢哭了。
皇后连连请罪,玄凌却置之不理,冷冷唤道:“莞贵嫔。”
我一惊,忙膝行上前,惶惶低头道:“臣妾在。”
他冷冷一声:“去罢!”
喝了酒后身上辣辣的热,此时我应是疑惑中带着惶惑和害怕,凄凄地唤他:“皇上——”
他只是携了华妃的手,转身不顾。眉庄原是神色冷清,只以冷眼旁观,此时见势不好,终于启齿道:“皇上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