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day0921:00
&esp;&esp;颂然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esp;&esp;小区路灯如同依附于高楼脚下的阴暗苔藓,投下零星微光,照不亮浮空的十二层。卧室窗帘紧闭,阻拦了任何一丝光线透过,整个房间化作一只望不到边的巨大笼子,严丝合缝,漆黑沉闷,锁住了里头的人。
&esp;&esp;噩梦过后,被药物压住的体温再次失控了。
&esp;&esp;颂然吃力地坐起来,只觉得一团烈火在胸腔热辣辣蔓延,肠胃翻涌不歇,稍一动作就引发强烈的反胃感。大量汗水浸透了睡衣和头发,皮肤粘腻,呼吸潮热不堪。
&esp;&esp;他沿着床头柜边缘摸过去,摸到詹昱文留下的水杯,捧起喝了一口。水温寒冷彻骨,淌过灼烧的嗓子,勉强让呼出的热气骤降了几度,复又极快地蹿升上来。
&esp;&esp;卧室寂静,隔着一扇门,他听到客厅里有欢笑声。
&esp;&esp;大约是詹昱文和林卉在陪布布玩闹,某个你追我赶的小游戏,逗得布布边蹦边乐。颂然手捧水杯,一个人屈膝坐着,沉默地低下了头。
&esp;&esp;他竟感到嫉妒,也感到恐慌。
&esp;&esp;这屋子真的太黑了,太像噩梦中囚禁他的牢房——噩梦还在重演,他又一次被隔离在别处,听着外头的欢声笑语,却因疾病不能加入其中。发烧令情绪变得敏感,思维也容易走向极端。颂然磕碎了一颗玻璃心,忍不住想,詹昱文和林卉,一个是贺先生聘用的家庭医生,一个是科班毕业的幼师,要是他们表现得更好,会不会从此以后,布布就不再需要他了?
&esp;&esp;他还有那么多的爱没给出去,布布换了人照顾,那他的爱……能给谁呢?
&esp;&esp;他是真的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啊。
&esp;&esp;恰在这时,熟悉的皮卡丘进行曲响了起来。颂然手一颤,洒掉了小半杯水。
&esp;&esp;九点了。
&esp;&esp;贺先生来电话了。
&esp;&esp;他听见客厅的欢闹声轻了下去,布布接起电话,娇软地喊了一声“拔拔”。两边细细碎碎地聊起来,话题关于水痘、晚餐和游戏。布布聊得开心,旁边林卉和詹昱文也时不时插两句,氛围那么轻松,光从语调中就想象得出客厅此时的画面。
&esp;&esp;浅色调,灯光澄澈明亮,有猫、有花、有挂画。彩色绘本散落着摆放,茶几上是他亲手制作的饰品,沙发旁歪着三双棉拖鞋。布布枕在大人膝上,眉眼弯弯,每一个人都在笑。
&esp;&esp;颂然放下了水杯,抱膝躲在黑暗里,十根手指慢慢勾起来,抓皱了睡裤布料。
&esp;&esp;他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esp;&esp;心脏跳得飞快,嘭咚嘭咚,纷乱地响彻胸腔内部。耳畔被杂乱的嗡鸣占据,越想听清客厅的动静,越是听不清。时间在不断流逝,颂然终于等不下去,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了上面。
&esp;&esp;他听到了活泼的《胡桃夹子序曲》——通话已经结束,外头正在播放布布最喜欢的《猫和老鼠》。
&esp;&esp;颂然不声不响地缩回了床上,钻进乌龟壳,蒙住耳朵,把脸埋进了枕头缝里。
&esp;&esp;贺先生没有记起他,与布布聊完天就挂了电话,压根不记得布布身后还捎带着一截小尾巴。
&esp;&esp;说一句话也好啊,哪怕……哪怕就叫声名字呢。
&esp;&esp;颂然砸了一记枕头,腰一软,仰面翻过来,有气无力地平摊在了床上。
&esp;&esp;他以为比起雇主与保姆的关系、邻居与邻居的关系,自己与贺先生多少有那么点儿不一样。他喜欢每天与贺先生闲聊,便以己度人,幼稚地认为贺先生也同样喜欢与他闲聊,以至觉得每晚的爱心电话,一半是给布布的,一半是专门给他的。
&esp;&esp;原来……那仅仅是雇主对保姆的礼貌问候吗?
&esp;&esp;不想承认。
&esp;&esp;因为倾注了多余的感情,所以这样一厢情愿的在乎,颂然耻于承认。
&esp;&esp;下一秒,枕底的手机及时震动了起来。
&esp;&esp;颂然像被扎了一针肾上腺素,倏地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黑暗中的屏幕亮得刺目,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忍着想吐的冲动看向联系人姓名。
&esp;&esp;贺致远。
&esp;&esp;这三个字如同一根拴在腰间的绳索,瞬间将他拽出了深渊底部。颂然心中大石落地,放松地闭上眼睛,手机随之落回枕边。悲喜一起一落,被唤醒的委屈来不及散去,令他眼角微湿,喉咙哽咽,接通了电话也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