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穿着石青的绣云龙吉服,等念瑭走到近处,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舒服地靠进圈椅里,八宝立水的曳撒下摆被他轻手一撩,大幅的张开褴裾没过她的脚面。
念瑭微微躬着身子,如泉的茶水倾注一滴不洒地落入他手中那只绿地描金的盖碗之中。橘色褙心,南红玛瑙耳坠,她一枝独艳,睿亲王反而沦落做了绿叶,不过同样也是颜色绝好的陪衬,他们一立一坐,茶气挥散了又蒸腾缭绕,从外人的角度远观,算的上是一副如画的美景了。
瓜尔佳氏瞧着锈红了眼,嫉妒人的滋味不好受,她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啮咬着,钻心的疼,睿亲王手里的茶沏满了,端着朝她看过来,&ldo;你眼下的身子不同以往,我听说太福晋还特意免了你的晨省,既然这样就更该静下心好生调养,往后少到处走动,天越来越冷了,免得受凉。&rdo;
她咬唇应下了,&ldo;有劳王爷体恤,奴才知道了。&rdo;说着勉强笑了下说,&ldo;太医交待说碳火气儿长时间闻了不好,像我这样的情况不适宜一直在室内呆着。今儿早起觉得心里闷得慌,就想着说到王爷这儿来坐坐,顺带瞧一瞧您的那只猫,不然等庶福晋领养走了,就没机会见识了。&rdo;
&ldo;瞎凑热闹,&rdo;睿亲王品着茶道:&ldo;这畜生性子野,你当着心吧,再闹的心里不安宁,还不是跟着裹乱。&rdo;他看她来瞧猫是假,来瞧人才是真的,瓜尔佳氏善妒,大约是瞧念瑭在他房里呆着,她觉得不放心。
瓜尔佳氏被呛得无话可说,肚子里又气又恨,怎么她来了就是添乱,那个杨念瑭又算个什么东西,乡下滚大的野腔丫头,原本是太福晋跟前的奴才,就着病茬儿,居然光明正大的宿在衍井斋,这会子还赖着不走,真够不嫌丢人现眼的!
她抚着肚子才渐渐定下心来,幸好还有这团骨肉傍身,想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伤神儿,讨那般没意思做什么,等将来她这胎落地,于情于理王府上不会亏待了她,鲜花美艳艳不过一时,风头过去了,一样落不着好果子吃。
窗户的槅扇上鱼贯晃过一排人影,众人都往门外看去,苏拉太监们四角提着一只藤编的筐子进了殿,打头的太监跪一跪上前回话说,&ldo;给王爷请安了,王爷您吉祥,奴才们把猫主子请过来了,听您吩咐。&rdo;
睿亲王嘴角似有似无地打了个抽搐,&ldo;在哪找着的?&rdo;
太监低头道:&ldo;回王爷,在无倦室东跨院儿里的一棵柿子树上,趴着一动不动,倒乖觉得紧,拿杆子套它下来时也没闹。&rdo;
睿亲王乌着脸说:&ldo;看来是一晚上睡了个溜够,好攒着力气折腾,一会儿把它放出来,都仔细留着神,要让这畜生伤了人,你们随着它一齐下地去听虫叫唤!&rdo;
太监们一听皆凛,应嗻卷起马蹄袖漏出两条布满抓痕的手肘,这般如临大敌的架势,似乎他们要对付的不是猫而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
众人屏着气儿围观,藤条盖子一掀开,先打箩筐的边沿处探出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接着露出一对儿碧绿的猫眼,警惕地看着周围,姚氏离得近些,捏着手绢指着,惊笑道:&ldo;瞧这小丫头长得!真招人稀罕!&rdo;
猫头趴着篮筐瞧了个够,一纵身从里头跃了出来,仰天打了个哈欠,定睛一看,好家伙!是只小黄狸,通体披着鱼骨刺的斑纹,黄白相间,颜色分明,一眯眼眼角周围的花斑拢在一起,脑袋上活像带了一条抹额。
它样子瞧上去没多大,大概仅有一人的前肘那般长的个头,一个哈欠打完,紧接着又打了一个,旁若无人地舔着猫爪子。
念瑭等人犯糊涂了,因为它看上去很乖顺的样子,满脸的无辜惹人怜爱,半分没有霸道泼皮的影子。
见姚氏弯腰靠近它,常禄赶紧打远提个醒儿道:&ldo;庶福晋当心,您千万别被它面儿上给糊弄了!&rdo;
她点点头,侧过脸看向睿亲王,嘴角扬起自信的微笑,&ldo;奴才之前在胡同里,也曾养过一只猫。它们脾气傲得紧,最会拿捏人不过了,是个喜欢献殷勤的,不过只要顺着它们的心性儿,时间一长跟谁熟悉了,自然就跟人亲近了。&rdo;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殿里紧张的气氛渐渐放松下,姚氏回过头试探着把手靠了过去,触碰到它的一瞬间,猫眼睛陡然胀大,撑得滚圆滚圆的,浑身的皮毛直竖炸成了刺猬,龇牙咧嘴冲着她桀桀嘶叫了声儿,姚氏惊得脸色大变,脚下一软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坐蹲儿,苏拉太监们赶忙上前把她掺了起来扶坐在圈椅里。
瓜尔佳氏暗呼一声,忙不迭地抚着胸口顺气儿,庆幸自己方才没抢这风头做出头鸟,可算没被吓出个好歹来。
祝兖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ldo;这畜生留不得,带出去发落了,成亲王那边回头我再跟他算账,自己老虎背上翻跟头惹上个祸害,倒让别人戴着枷活活替他受罪。&rdo;说着摆摆手吩咐,&ldo;动手吧!&rdo;
话音未落,趁着他们说话,精神疏忽的当口,猫身子就地打了个滚儿,从地毯上纵了起来,一路钻头觅缝穿过桌子椅子和众人腿边的间隙,撒腿跑到了念瑭跟前,围着她的脚踝兜着圈儿转磨盘,蹭得她下袍开叉,鼓着风扬起来。
祝兖脸色骤变,还未来得及出声制止,念瑭已经蹲下身去了,猫爪子踩着她的膝头一蹬,径直跳进了她的怀里,跟她像是个老熟人儿似的,一点也不认生,她抬起手抚它后背,它拱着头往她手心里蹭,念瑭能够感觉出它分量很轻,不敢下手太重,只好约摸着力度,轻轻摸它的脑袋,只见它一对儿绿汪汪的眼睛半阖起来,那张毛脸上逐渐透出满足的神态,倚在她的臂弯里又懒懒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