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如何能看不出来?
这是陈彤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而赵祯却在短暂的眩晕后想明白了一切,他乃是大宋的皇帝,汉家的天子!
且受过叶安的教育,虽不想承认但他心里明白,叶安的学问是真的帝王之学,经世之学,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原本的叶安对他毫无威胁,可自从他去了河西之后,就成了自己最大的威胁!
现在的赵祯恨意难消,他恨自己在东京城中没有留住叶安,他同样也恨自己心慈手软没有在第一时间联合李元昊消灭河西,以至于成为今天尾大不掉的局面。
现在的他不顾头疼欲裂,迅速传旨两府相公于垂拱殿御前议事。
文彦博等人没想到官家这边才风疾眩晕,转眼便在垂拱殿召见他们,几人匆匆赶来时,便瞧见王唯一居然站在赵祯的身边在他的脑袋上施针,由此可见官家的风疾已到了何种严重的地步。
关于召见,他们多多少少也从陈彤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几人在得知河西占据了大片疆土后也是惊骇万分,但听到的和看到的观感完全不同。
当大宋的舆图被挂在大殿之中,其上用黑红二色代表了大宋与河西的所辖之地,于是乎连他们都为之骇然的画面出现了,现如今的河西已从一隅之地变成了占据大宋半壁江山!
从西北的甘凉到蜀中的成都府,从成都府南下到夔州路,再到广南西路,皆以落入河西手中,此时的河西已不再是西北一隅,而是从西北到西南幅员广阔!
也不怪文彦博等人对着舆图目瞪口呆,实在是这些地方对于原本的大宋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又相当重要。
对大宋官员来说,这些土地所居住的汉人并不多,多为外族边民,内附之臣,除了蜀中之外,皆为化外之地。
文彦博当然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还是出班道:“启奏官家,河西所占之地如聚沙成塔,虽形式骇人,实则除去蜀中皆非要冲,汉家故土并非旁落,中原之地亦在国朝手中!现如今官家与两府皆以警醒,叶贼不可寸进!”
这话安慰的成分居多,但也是实话,河西确实没有侵占中原,甚至距离中原还很远,传统意义上的汉家土地除了蜀中之外仍旧在大宋的控制之下。
至于一向被赵祯器重的宋庠则是出班道:“启奏官家,如今河西以不再是国朝疥癣之疾,乃是要命的病症,臣以为当下猛药,以去顽疾!”
赵祯心中也是如此想法,可他同样也知道此时的大宋以病入膏肓,若用猛药,恐怕就是伤敌先伤己,不禁微微沉吟:“国朝若对河西动手,胜率几何?”
殿中众人当然看出了赵祯的顾虑,庞籍身为枢密使最先出班道:“启奏陛下,枢密副使王尧臣领兵二十万于广南西路昆仑关下,此时正是侬智高授首之计,河西之军不过六千有余,正是快刀斩乱麻之时,若狄青所部覆灭,河西必然请罪,臣以为当大军压境,直取邕州,不得让河西有些许喘息之机!”
文彦博缓缓点头道:“臣附议!”
宋庠看了高若讷一眼,却见他低眉扫目,犹豫再三就是不愿出班附议,这便很是反常,要知道这时候两府相公应当共同进退才是,他一项是个畏惕少过之人,今日为何独树一帜?
四个相公有三人支持进攻昆仑关拿下邕州城,唯独高若讷低头不语,既不出言反对,也不出班赞同,赵祯奇怪不禁开口道:“高相公有何顾虑?”
眼瞧官家亲自点名,高若讷苦着脸道:“回禀官家,臣只有一点犹豫。”
“讲!”见他如此开口,赵祯不禁更为惊奇,正坐身型的发问。
“喏!”
高若讷叉手一礼,随即看向文彦博等人道:“王尧臣若能一鼓而下,则皆大欢喜,若被拖入邕州之中又该如何?二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何止万巨,之前国朝的军饷已经快耗尽国帑,如今又要征战,且不说将士们愿不愿再战下去,单是兵饷又不知几何,臣窃以为不可用东京交钞以应军饷,可若是动用国帑,则封桩库所存不多矣,之前从河西所支用之费万金之巨,总不能一边同河西打,一边再借钱了吧?”
嘶嘶……
文彦博倒吸一口凉气,高若讷不光是参知政事,还是三司使,执掌大宋财计,他比谁都清楚国朝花费,也比谁都清楚用兵的成本。
问题还是大宋用兵之财出自封桩库,耗费的是真金白银而不是交钞,若再度用兵下去,发军饷也必须仍是真金白银,否则如何同河西作战?
几人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赵祯,他们当然知道官家的内藏库富得流油。
原本封庄库乃是太祖所设立之内库,左藏库乃是分属三司的国库,内藏库也属于皇帝的内库,可后来官家下旨,将封庄库改为国库交由三司,反而是把内藏库与内库皆变为内库。
封庄库因太祖之制,多年纳藏,成为国库后自然国库充盈,但最近这些年所用甚多,而进项又少,封庄库渐渐不支,除了朝廷官员的薪俸,还要预拨各部所需,供养朝廷宗室,将门,以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反倒是左藏库与内藏库不断充盈,高若讷的意思就很明白了,要打,官家也该把左藏库与内藏库的钱拿出来打。
赵祯并没有他们想想中的那般小气,反倒是微微一笑:“朕当然知晓!此次王尧臣用兵之费,皆出左藏库矣!所需用度于通进银台司直奏于朕,入内内侍省自会调拨钱粮所用。”
“官家圣明!国朝必胜!”
高若讷终于高呼拜倒,跪的比谁都彻底干脆,文彦博与宋庠,庞籍二人面面相觑,不由得也跪地而拜,这个高若讷倒是比她们看的透彻,上来便先让官家出钱了。
其实无论是两府相公还是赵祯都明白,再不花钱以后就算想花钱恐怕也难以解决河西这个隐患。
但可惜的是,他们能想到的问题,叶安早就想到,他就是在逼着大宋的财政破产,战争归根结底打的就是经济,而大宋的经济本就处于长期不健康的状态。
一旦这场邕州的争夺战开始,那这场战争将成为压垮大宋财政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光要压垮大宋的财政,还要压垮大宋的国威,那所谓的上国威仪会在一次次冲击之下灰飞烟灭。
而在在此之上的皇权同样也会土崩瓦解……